晚唐烟华 第205章205. 西海池叙旧
作者:冷青丝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第205章205.西海池叙旧

  乐桐闻言,似乎深深叹了口气:“你以为我真的在意身份高贵还是卑贱?”

  “不在意吗?”湄遥走向阁楼的阑干处,在离乐桐两步开外的距离站定,和乐桐一起,从楼上俯瞰西海池的烟波浩渺,水色粼粼。

  “在宜春院时,我记得你说过,希望有朝一日,能摆脱看人眼色的日子,过上富足不劳忧心的生活,你做到了,乐桐!”

  “你也说过,要做宜春院一等内人,有一天,能有相知相解的人陪在身边共度余年,你也做到了,湄遥!”

  湄遥一时里无语,隔了半晌,道:“才人找我来应该不是为了叙旧吧,我们好像也没什么旧可叙,究竟何事,还请才人不妨明示?”

  “对,我不是找你叙旧的,就算有旧我也不想叙,过往的一切,于我而言,并非是什么开心,值得回忆的事儿,我找你来,不过是想找个人说说话,湄遥!”

  “说话?”湄遥不解:“才人身边的人还少吗,除了原先在景王府跟随才人的丫头婢子,按东宫的规例,怕要增加不止多一倍的服侍的下人吧?”

  “她们是可以说话的人吗?”乐桐反问。

  湄遥略略迟疑,转而道:“就算有些事儿不便对下人说,乐桐,宫里也还有你的熟人,曾经尽心竭力帮助过你的人!如你找她们说说话,她们应该也会为你的今时今日开心!”

  湄遥有意加重了“帮助过你的人”几个字,是因为她知道乐桐不仅拒绝见自己,连慎珠和阿翘,乐桐都没有主动找过她们,对她们说一句感谢的话。

  “呵……”乐桐不屑而笑:“开心?她们只怕是已烦透我了,哪里会替我开心,何况我亦不需要!别人是怨我恨我,讨好我巴结我还是假做恭喜开心,无论怎样,都与我无关!”

  “你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湄遥冷冷道:“就在你当时差点母子性命不保的时候,她们为你所做的一切,都换不来你一丁点的感激吗?”

  “我感激,我当然感激,要不然,今日我也不会召湄遥你入宫,可感激归感激,我仍是明白的,我不讨好,她们不喜欢我,不像湄遥你,大多数人都喜欢你,都愿意和你相交往,即便你陷入了困处,大家也愿意陪在你身边,陪你一起度过,就像那时你在宜春院失宠于圣上,谁也没有对你落井下石,更没有人刻意让你雪上加霜,大家待你,一如之前,甚至比之前还要融洽!”

  “你的意思是……”湄遥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压下积蓄已久,就要忍不住喷发的怒火,“有谁对你落井下石,让你雪上加霜吗?乐桐,你说自己不讨好,难道就不是你刻意地疏离了大家吗,你的疏离才是让大家真正心寒的原因,你还说自己不在意身份尊卑?”

  董乐桐沉默,许久没有再开口,她的神情恍惚,仿佛魂儿已经飘出了躯壳,飘向了远处的水光一色。

  沉默的气氛中,湄遥开始自省,她的话是不是说得太重了点儿?毕竟她们俩之间也确实隔着身份品阶,乐桐有拒绝与她们相见的理由和资格,她又凭什么用自己对人与事的衡量,去冒犯才人呢。

  “我……”湄遥犹豫半天,刚想向乐桐道歉,乐桐却突然转过身,直直地面视着她,害得湄遥愣了下,把想说的话又给咽回了肚里。

  “让你说对了,湄遥!”乐桐道。

  “嗯?”湄遥愣在原处,暗想自己说了一大堆,不知乐桐是指哪句对了。

  “我呢……”乐桐一字一顿道:“的确是有意疏离你们,但不是因为我成了董才人,在景王府也好太子东宫也好,我没觉得我的身份就高你们一等,恰恰相反……”

  “恰恰相反?”

  乐桐转身,离开了凭栏处,走向了阁间的那张桌案,在案旁兀自坐了,才道:“你不愿意坐下来,听听我如何解释吗,湄遥?”

  湄遥微微蹙眉,内心里她其实是极讨厌乐桐这幅态度的,也不想听乐桐的什么解释,大家各不相扰、互不往来已经两年多了,解不解释的还有什么意义?既然疏离,还不如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更何况,如果是有半分诚意,也不至于如此傲慢,让湄遥感觉自己好像,不过是乐桐闲极无聊时,才想起来的玩物一样。

  然而从前的相处,湄遥自忖对乐桐的性子,多少还是了解一些的。

  她心知乐桐好强又好面子,甚至有时候明明清楚做得不对,偏就是要倔强着,不肯承认,以乐桐的这种性子,自然就会导致身边的人对她抱怨颇多,与她极难相处,可事实上,乐桐除了性子太差,私心太重外,她又算不得是什么黑心恶毒的人,她,本不应受人如此厌恶啊。

  带着几分不情愿和勉强,湄遥勉强着自己耐心一点儿,她走到乐桐对面,偏了身子坐下,并不去看乐桐的眼睛。

  “我对解释没多大兴趣,鼻子下面一张嘴,有信口开河、信口雌黄的,有天花乱坠、舌粲莲花的,也有言之凿凿、信誓旦旦的,总之想说什么,还不是由着人的性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呗!”湄遥淡淡道。

  “不过,才人既然是找我来说话的,那奴家洗耳恭听便是!”

  “哼……”乐桐一声冷笑,拎了酒壶给湄遥和自己皆斟上,“知道你信不过我,也罢,你就当我自说自话好了!”

  放下酒壶,乐桐亦未邀湄遥,自己先干为敬了一杯,接着续上酒,方道:“那时候我有多害怕,湄遥你没经历过不会懂,太子……哦,那个时候他还不是太子,甚至连王爷都不是呢,呵,他和我好的时候,指天赌咒说一定会让我离开宜春院,许我以荣华富贵,可后来见到他,他竟仿佛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对我视若无睹,要不就是嘻嘻哈哈,打着趣儿一走了之,亲昵时发过的咒誓,再也不提!我啊,多希望某次碰见他,他还像麟德殿寿宴那天一样,偷偷地不由分说将我拉到无人的空殿,跟我说让我再等等,他在想办法帮我离开宜春院,哪怕就这一句也好呢!但是没有,好些次,我都是抱着希望赴酒宴,失望而归……”

  “我提醒过你,乐桐!”湄遥安静地听着,淡淡道:“李湛的性子本就荒唐,贪好玩乐,他并非是适合托付终身的人,只因你一心脱离宫籍,巴望着出人头地、荣华富贵,才会听信他的花言巧语。”

  “谁不想出人头地、荣华富贵?”乐桐反诘道:“你不想吗?那皇宫里多少宫人,谁不巴望有朝一日得幸圣上,从此一改卑贱的命运?我不过是……把赌注押在了皇子身上而已。”

  湄遥没答话,的确,乐桐是在押注,且几乎押上了自己的性命。

  乐桐继续道:“其实失望过后我也想了,既然李湛恩薄,那亦是我的命,我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此事,从今往后打掉牙往肚里咽,我忍辱含垢悄声无息地活下去便是,却没想到……”

  乐桐停下来,饮尽了第二杯酒,在口中品了半天的酒意。

  “我自己都觉得在你们面前抬不起头来。”乐桐幽幽道:“我想过无数次一死了之,自酿的苦酒我当然只能自己痛饮,偏偏慎珠她们又不让我死,把我看得紧紧的,让我日复一日地等消息,等得几乎绝望,等得痛苦不堪,那段日子可真煎熬啊,一天天的,腹中的肉块一天天的长大,眼见着就要遮不住了,我就像在被一把钝刀,一刀刀地切割,折磨得我快要发疯,比真正的死还难受,湄遥!”

  湄遥心中暗叹了一声,终于侧过脸来瞥了乐桐一眼:“都已经过去了,乐桐,苦尽甘来,否极泰来,熬过去就好了,也不要多想,将来,你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是吗?呵呵……”乐桐绽出苦笑,“还长着吗?什么样才算好日子呢?”

  “你在景王府过得不好吗,在东宫过得不如意吗?就算李湛贪玩,风流荒唐,不怎么懂为夫为父之道,可他毕竟没有亏待你吧?”

  “是!”乐桐直愣着眼神道:“我想要的锦衣玉食,荣华富贵都有了!”

  “那你……”

  “我不想说,我几乎难得见李湛一面,如果不是发脾气,大吵大闹得十分厉害,他几乎都不会到我屋里露脸,他无情,倒也罢了,可现在……”

  “现在?”

  乐桐盯着湄遥:“你没听说吗?”

  “什么?”

  “噢!我竟忘了,你和颖王为韦贵妃守丧,已经近一年闭门谢客,不理外间事了!”

  湄遥垂下眼眸,算是默认。

  乐桐便又道:“李湛还未被选为东宫时,郭家就嫌我出身低贱,不识礼数,将复儿从我身边抢走,交给了他们认为牢靠的乳媪带着,另有一个监督照顾复儿的,是李湛的乳娘,平时我想见复儿一眼,都还得经过乳娘的同意,现在……呵,太子刚被册封为东宫,郭家就将他们自己的女儿,郭氏送入了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