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烟华 第290章290. 迟来的昭雪
作者:冷青丝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第290章290.迟来的昭雪

  入宫后,阿翘将白玉方响设法藏起,并寻得出宫的机会,将之寄放在故友处,除了因为舍不得外,还有更重要的一层原因,那就是她沈阿翘已经一无所有了,如果有朝一日老迈,或被遣散出宫,到时身无分文,流落街头,处境可能极为凄凉,白玉方响就像她暗藏的一笔财富,最后的依托,到了迫不得已时,还可以将白玉方响变卖,以解生活困窘。

  所以,阿翘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她有此物,也一直未将此物示人过,除了她的那位故友,幸好还比较牢靠。

  不过为了湄遥,阿翘思来想去,到底还是忍痛取出了自己的私藏,阿翘安慰自己,即便是最最珍贵之物,又哪里比得上最最珍贵之人呢?

  那白玉方响制作得极为精妙,白玉光亮皎洁,可照几十步之远,支架则是用云檀木雕制,上尽布花纹云霞,香韵清新,绵籍持久,用犀槌敲击,凡有东西发声在犀槌中都有各色不同的反响。

  当着文宗李昂的面儿,阿翘用这架方响演奏《凉州曲》,曲乐清亮激扬,听者无不动容,正所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李昂大喜过望,越发的亲宠阿翘,从此隔三差五,李昂便要诏阿翘来自己身边,听她亲身奏曲,或载歌载舞。

  开成二年,李石因建议隆诏安喻,以刑杀太过为戒,由此便招到了仇士良的嫉恨,仇士良认定李石的矛头是针对自己,于是,开成三年正月,便发生了一件震惊朝野的大事。

  所谓震惊朝野,即是李石遇刺。

  大唐宰相遇刺,此前还同样发生过一例,那就是宪宗年间武元衡遇刺身亡,裴度在刺客手下惊险逃过一劫,不过那时是藩镇结乱,重金勾买刺客,刺杀力主削藩的宰相,而现在,换成了宦臣。

  开成三年正月初五,李石骑马上朝,刚刚走到半路,忽然从暗处射出几支冷箭,左右随从当即吓得抱头鼠窜,李石则被射中一箭。

  幸亏当时天色太暗,刺客的射艺也不精,便没有射中要害,李石慌忙捂着伤处拍马疾奔,想往居处跑回以避难,可跑到坊门时,又有一名刺客从斜处杀出来,举刀向李石猛砍。

  李石因为先前中了一箭,已是有了戒备,见刺客杀出,反应还算快,挥起马鞭就朝马屁股上狠命一抽,坐骑吃痛,嘶叫着奋力前跃,刚巧让李石惊险地避过了这一刀,不过刺客的刀落下时,还是将马尾给生生砍断了一截。

  李石捡回一条命,没有成为第二个武元衡,可亦是受到惊吓不小,以养伤为借口,此后竟再也不敢上朝。

  得知宰相遇刺,李昂大为惊愕,立刻派出禁军护卫,并下令各级衙门全力捕拿刺客,可各级官员忙活了一整天,连刺客的影子都没见到。

  刺客没捉到,满朝文武却成了惊弓之鸟,等到隔日上朝,居然集体缺席,连告假的原因都没有请示,李昂看着空空荡荡的大殿,数了一下到场的人头,还敢来上朝的,仅只九人而已。

  整个京师人心惶惶,数日后才慢慢恢复了正常,但那刺杀李石的刺客却宛如泥牛沉海,杳无踪迹。

  其实细细想来,李石和李昂心里都明白,刺客来得这么突然,事后又能消失得无踪无影,只怕刺客缘于内鬼,也就是朝中有强大的后台,才可能只手遮天。

  李石越想越后怕,敢公然干掉宰相的,如今朝中也没别人,只有心狠手辣的仇士良,刺客一次没有得手,很难说还会不会有下一次,防不胜防啊,他李石侥幸逃过一命,哪里还有那么好的运气,能次次逃过劫数?

  如果都落到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的境地,与其天天担惊受怕,他还不如干脆辞职走人算了,远离这京师,或可还能保得住一命。

  李石遂屡屡上表请辞,说死说活,也再不敢在京师滞留了。

  李昂无奈,他固然和李石同样将仇士良列为最大的嫌疑对象,然无凭无据,他又能拿仇士良怎样?

  不,应该说,就算有证据,李昂怕也不敢怎样,这是仇士良为所欲为的天下,他又怎有勇气和实力较真?

  正月十七,李昂下诏,将李石外放为荆南节度使。

  李石离任后,户部尚书兼盐铁转运使杨嗣复、户部侍郎李珏入阁,成了新一任宰相。

  杨嗣复的父亲杨于陵是元和三年录取李闵宗与牛僧孺的主考官,因着这一层关系,杨嗣复自然也与李闵宗交厚,所以杨嗣复、李珏的入朝,立马就复演了当年的党争,和另外的郑覃、陈夷行两人,往往是于朝堂上互不相让,剑拔弩张、抵死相争。

  自此,李昂每每上朝,都会看一出激烈争吵的大戏,双方撕破脸皮、脸红脖子粗地对骂的场景,让人根本感觉不到这是大唐的朝廷,而更像置身于市井俚巷,为了一地的鸡毛蒜皮,大臣们纷纷加入对战。

  朝堂如此,李昂更是心烦意乱,他失去了希望,失去了勇气,更是失去了耐心,所以他再也不像从前那样,很长时间地议政,对地方事务事无巨细地详细询问和讨论,而是匆匆忙忙就结束了一天的朝会,转身便钻入御书房。

  不过,好在另一件事情定夺下来了,让李昂觉得,自己总算能给自己的弟弟们一个交代了。

  开成三年,李昂追赠六弟李凑为怀懿太子,为其谋逆之罪平反,并举行了隆重的追赠仪式。

  仪式上皇室诸王皆有参加,到了此时,人们终于可以不再忌惮提及李凑的名字,仿佛不约而同的,诸王都讲了好些过往的,和李凑有关的轶事。

  李瀍默默地听着诸王谈论,有说有笑,大多都是李凑那时的有趣之事,谈论之时,快乐与悲伤并存,清风过处,宛如李凑又回到了他们中间,衣袂飘飘,笑容温暖,神貌俊逸。

  李瀍不自觉地红了眼圈,拿袖子拭了拭眼角后,他也大声地笑起来,笑得眼角泪花不断。

  后来有人说,五郎你跟六郎最好了,小时候你们就跟连体似的,一道上学一道下学,有你出现的地方,多半身后就有六郎,来来,你也来说说六郎!

  李瀍憋了半天,然后笑道,“要说我和六郎的往昔,那真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他啊,就应了他的名儿,没事儿就往我这五哥身边凑,撵也撵不走……”

  顿了顿,又朝着东北的方向道:“李凑,你可听见了?过去这么多年,该回长安了!长安漳王府故宅还给你留着呢,长安……想你了……”

  话音未落,声已哽咽,诸王亦是红了眼圈,都故作无事般地转了头,拼命压制住翻涌而上的心酸,一时里,唏嘘声顿起。

  李昂耐不住,到底是痛哭出来,“都是朕,竟误听谗言,六郎,你回来吧,皇兄对不住你啊!皇兄的心,这些年,也好痛!”

  说罢连连拿手捶胸,引得大家都不免凄然落泪,抽泣不绝。

  远远地,有一个人在幽幽地观望着诸王的哀哭与追思,他的眉梢上浮起一抹轻蔑和不屑,不过那抹轻蔑和不屑却是投向李昂的。

  看了一阵后,大概觉得甚是无聊,此人一甩衣袍,转身拂袖而去,身后跟随的太监则恭谨地道:“恭送仇大人,这里有奴才等监视着,仇大人请放心!”

  这一夜,李昂照例唤了阿翘于御园中,夜色清凉,铃虫微鸣,玉响清脆的乐声叮咚不绝。

  一曲奏罢,阿翘上前敬酒,与李昂对坐互饮。

  李昂叹了一声道:“阿翘,如今朕的跟前,能与朕解忧之人,也就唯有你沈阿翘了!”

  阿翘笑道:“奴家听说了,陛下已追赠六殿下为怀懿太子,总算是打开了陛下心头一个多年的心节,了了一桩心事,陛下本该开怀才是,何故仍是忧愁不展?”

  李昂叹道:“因为……诸王提起了许多前尘往事,也让朕想起了许多过往,有大郎、有六郎,五郎、八郎,我们也曾恣意游幸,有过快乐的时光啊,可如今……”

  “世事皆不免繁华消散,故人走失,陛下还是不要过于伤感,以免思多伤身!”

  李昂沉吟了一会儿,接着道:“说起追赠太子,又让朕想到了自家太子,朕那个太子怎么就那么不争气呢,给他前前后后,换了一批又一批的老师,他却一如故我,不知天高地厚地吃喝玩乐,唯吃喝玩乐方面,犹恐不尽兴!”

  阿翘笑着,给李昂续上了酒,“太子还小嘛……”

  “还小,还小!那帮臣子们也总说他还小,就因为如此,朕才耐着性子观察了一年又一年,结果怎样?他一年长一岁,品性却不见丝毫起色!”

  “陛下!陛下切莫动怒!”阿翘见状,忙道:“太子才十来岁,本就是还小嘛,奴家和臣子们说的也不过是实话而已!”

  “真的小吗?朕十来岁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