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倾下了整整一夜,湄遥思前想后,决定还是私下秘密召见仇公武一次。
然而英奴同对方接触,且对方亦口口声声答应后,湄遥又等了一整天,却不见仇公武前来咸宁殿。
傍晚时分,凉雨再次如织,细细密密网织起来,仿佛将整个大明宫都织进了看不见的雨丝的网里。
望着殿外暮色如烟,大明宫的千阁万阙皆化为了灰色的影子,隐约绰绰,让湄遥再一次产生了不真实的,且无力回天之感,不,应该说她早就有万事皆休,命运之轮在向着她无法触及的方向急速推动的心慌与不安,但她还是不能就此放弃,她知道,哪怕是做出最后的努力,她也得在真正的屈从命运之前,做她应该做的决断。
暮烟微渺外的黑夜,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她的周围滚滚袭拢过来。
很快,咸宁殿就被包裹在浓黑之中,好像变成了一座夜雨中的孤殿,雨幕外伸手不见五指,连咸宁殿满室的灯烛煌煌,在远处看来,都显得极其微弱,如同随时都会被浇透和熄灭。
英奴走到湄遥身后,同望了一阵雨色,最后道:“娘娘,这外面雨打风吹的,你的衣衫都被漂湿了,如此恶劣的天气,今夜想是不会有任何人来了,你还是回内殿暖和暖和吧?奴婢刚给娘娘在内殿支了一盆炭火。”
“我不冷。”湄遥道:“也没有等什么人。”
“那娘娘干嘛在殿门处站了这么久?”英奴不解:“外面什么都看不到了,娘娘要赏雨色,也不该选这个时候啊。”
湄遥当然不可能是站在殿外赏雨色,英奴不过是故作痴傻随口一句,想要逗湄遥开心,然湄遥却是一点笑意都没有。
“英奴。”湄遥道:“你记不记得在十六宅颖王府的时候,咱们在门廊处置了酒案桌椅,无论外面如何风雨飘摇,咱们依旧在门廊的灯火映照下划拳吃酒,谈笑风生,那时你我还有五郎……”
湄遥说到此,似乎怔了怔,随即道:“咦,我好久都没有唤过陛下五郎了,怎忽然就脱口而出了?”
英奴笑了:“娘娘又想起往事了,自然就随了那时,一口一声五郎呢。”
“是吧?”湄遥抬起头,看向殿梁上挂着的,于风雨吹拂中晃晃悠悠的灯笼,有些失神道:“从五郎到陛下,我们走了很长很长的路,可到头来,还是觉得那时光景,竟比在宫中快活多了,当时只道寻常事,而今回望,唯余空怅然。”
“娘娘,走过去的路回不了头,娘娘最近是越来越容易滋生伤感,何苦呢?咱们没有别的法子,唯有往前,走一步看一步吧!无论如何,凭娘娘在宫中的地位,即便圣上的情况不容乐观,那些宵小们又能拿娘娘奈何?”
湄遥摇首:“他们现在是不能拿我怎样,可宵小们从来皆是以利字为先,当有利可图时,他们赶着扑着,也会趋炎附势竭力结交,而当他们疏冷你时,你就该明白,自己身上已经无利可供他们图了,换句话讲,就是你已陷入了被他们排挤在外的孤立之境,你孤身一人,于深宫之中,又将如何力挽狂澜?”
英奴想了想,“这情况反复得也太快,不过仇公武应下的很爽快,说是忙完了手头的事儿,就过来给娘娘请安,应该……尚不至于如娘娘所想的那么糟吧?”
“他不会过来咸宁殿了。”湄遥转身,朝殿内走去,且淡淡道:“他之所以那么爽快的应下,无非怕你纠缠于他,倘若你再往深里仔细想想,英奴,仇公武为什么连当面随便推诿你一下都懒得了?”
“为什么?”英奴怔在原地,“对啊,他如果不愿来见娘娘的话,随便找个理由,譬如说身上公务繁忙之类,总可以推脱过去的。”
“因为他懒得了!”湄遥答道。
“什么……?”英奴急忙几步跟上湄遥,“奴婢不明白?”
“他找任何理由,总不至于连来咸宁殿走一趟的时间都没有,所以他干脆一口应下,然后把我们晾在一边儿,如果需要,他甚至会一直晾着这个口头承诺。”
“他就不怕犯了忤逆之罪?以娘娘的身份,娘娘要召哪位中官,就算放到明面上,那些太监们又岂敢有推诿之理?”
湄遥站定,转身看着英奴,“你终于说到点子上了,英奴,他们已不将我们放在眼里了,根本就不怕什么忤逆之罪,而且我要认真追究起来,只怕他会说,自己还没腾出空儿之类,让你无罪可追究。”
英奴有些心慌,“不把娘娘放在眼里?娘娘你的意思……难道他们敢犯上作乱吗?”
“现在还不会。”湄遥叹气道:“但我总觉得仇公武之流在谋划着什么,他们甚至比我们更心急如焚,以至于……他们其实没有多大心思应付我们。”
英奴蹙眉,怔了片刻,赶紧连连摇头,”不会的,不会的,是娘娘你想多了吧,娘娘你可别吓唬奴婢!”
“是不是我想多了,咱们拭目以待吧!”湄遥苦笑,不再理会英奴,径直往内殿走去,“我也希望,仅是胡思乱想而已!”
会昌五年深秋,唐朝廷虽然为了对付党项,设置了三处使职,但党项部族依旧侵盗唐边境不止,并攻陷了唐州、宁州、盐州边境的城堡,屯兵于叱利寨,武宗收到了边境连连告急的书,不免有些急火攻心。
李瀍诏李德裕相商,如何处置党项部族的侵扰,李德裕请求武宗再次派遣使者宣慰招抚,因之前李岐已在去岁秋冬之际回到长安,李德裕建议,仍是由兖王李岐出任这次的宣慰使。
以往李瀍多是对李德裕的建议言听计从,不过这次李瀍性情十分躁郁,他在大殿中发怒道:“宣慰招抚?朕一直在对他们宣慰招抚,却有何用?反而换来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侵盗,还吞了我大唐边境州县城堡,朕凭什么还要对他们心慈手软?不行,朕定要发兵征讨,让他们再不敢觊觎我大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