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年杳深深看他一眼，才道：“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

　　云南苦笑一声，道：“你我之间，何必说这样疏远的话。你也知道我不会怪你，再说你并非有意。”

　　薛年杳摇摇头，面有难色，道：“但是，我要跟你讲的这一件事，却是有意为之了。”

　　云南眼中闪过一抹诧异，踌躇一回后，才斟酌着措辞开口道：“何事？”

　　薛年杳脸上有几分赧色，羞愧道：“白姑娘说的不错，我的确是想要向你求情，留下江竹归一条性命。”

　　云南没有马上说话，而是叹息道：“如果是这一点的话，我也隐约猜到了。”

　　薛年杳不再则声。

　　云南仔细观察她的神色，试探道：“你留我下来，是想要告诉我原宥的罢？”

　　薛年杳低下头，闷声道：“嗯。”

　　云南失笑，道：“你只管说，你也知道，我并非意气用事之人。”

　　薛年杳没吭声，而是将江竹归翻过身去，扒下他的衣裳，示意云南来看。

　　云南定睛看去，只见江竹归的后脖颈下方大椎穴上纹了一只颜色妖异的红蜘蛛，惊了一下，道：“这是……？”

　　薛年杳松手，“你还记得昨日夜里我同你说过，我要和你借银子的事吗？现在，我不用跟你借银子了。”

　　云南略一沉思，立即道：“跟他有关？”

　　薛年杳点点头，道：“我和折戟也是无意中才发现这个纹身的，蛛网中每个杀手身上都纹有蜘蛛，但纹在此处，且纹的是红蜘蛛的，在蛛网中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左护法，一个是右护法。”

　　云南这才恍然大悟，迟疑道：“所以江竹归是蛛网左右护法中的一个？”

　　话一出口，他脑中结合薛年杳先前所说的借银子一事，又结合江湖上所说的只要有钱，可以请蛛网中的人做任何事的传言，连在一处，他立时反应了过来。

　　“你之前问我借银子，是因为有事要找蛛网调查？现在因为发现江竹归是蛛网护法，所以你才想求我放过他一条命，以此为条件，让江竹归帮你调查？”

　　薛年杳没有说话，但脸上的神色，明显就是默认了。

　　云南身为一城城主，很快推理出这个结论倒也没让她多么吃惊，只是她心中有些忐忑。毕竟从头到尾，事端可以说是她惹出来的，现在又是为了自己的事，单方面要求云南放过江竹归，再怎么说来，也显得有些太过自私自利。

　　云南是何等聪敏的人物，看着薛年杳的神色，就将她心中的想法猜测了个七七八八。

　　“若果真如此，你也不必觉得愧疚，你还记得昨夜我同你说过的话吗？”

　　薛年杳抬头看他。

　　云南宽慰一笑，道：“你若什么时候想要我这条命，我都甘之如饴奉上，更何况这样的小事了。”

　　薛年杳心中一阵绞痛酸涩，但她无法对云南说的如斯深情之话做出回应，只能低头避过他的目光。

　　“但是，你想要找蛛网调查的，到底是什么事？能否告诉我？或许，我也能发动我的关系，为你调查清楚。”

　　云南略作游移，但仍然将这句在腹中转了许多圈的话说出了口。

　　薛年杳忙摇头，若说是云南负了她，也不尽然，只能怪天命作弄，世事无常，今日有了云南的这一番话，他们之间到底算是扯平了。

　　既扯平了，她又如何再能劳动云南为她所驱使呢？

　　云南的目光黯淡了一下，他不知道薛年杳是觉得对不住他，心里以为的是薛年杳不愿再同他多做纠缠，不愿欠他的人情。

　　但他的性子也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的，因此听了薛年杳的话，虽说遗憾失落，也不再做多置喙。

　　“对了。”

　　薛年杳突然走过去，打开柜子，拿出了一件什么衣物，往云南走来。

　　“折戟同我说过，既然蛛网出动了护法来行刺于你也失败了，那之后他们定然会派出其他杀手前来刺杀，云城虽然不容易混进来，但到底怕出意外，你也不能时时刻刻都警醒着，这件软盔，我便送与你了。”

　　云南一看，只见薛年杳手上捧着的果然是一件赤底白花的盔甲，他疑惑接过，见那盔甲当真又轻又薄，柔韧无比，鳞片却极为坚硬。

　　“这是？”

　　薛年杳笑了笑，道：“这是我同折戟一道杀死的千年崂山赤蛇王蛇皮所做。”

　　当日折戟将蛇王身上割下一大块蛇皮，但苦于没有包袱，只能同人皮秘籍放在一处，带出山谷后，他们背着江竹归，找了做盔甲的师傅，将蛇皮打造成了一件软盔。

　　这件软盔让薛年杳试验过，刀剑不入水火不侵也就罢了，甚至能防毒虫毒蛇叮咬，拳掌打在上面，也能被卸去不少气力，她还匆匆试穿了一下，大夏天的，蛇鳞也能够透气，并没有憋闷的感觉，可谓是绝品。

　　本来这件软盔她是打算让给折戟穿的，折戟岂肯，非要让薛年杳穿，薛年杳想着暂时用不上，也就收好了，现下，能送给云南，也算是物尽其用。

　　“你把这件软盔穿在身上，又不占地方，外面再套上衣服，往后再遇到刺杀，好歹也能为你抵挡一二。”

　　云南眼神复杂，将软盔推了回去，道：“不行，这件软盔还是你自己穿吧。我虽不才，但也算有些功夫傍身，昨夜也是一时没防备，才让江竹归得手。

　　若是往后再有来的，我身边有暗卫，有侍从，未必就那么容易中招，倒是你，若是在外闯荡，还不知道会遇到些什么险境，你自己穿着，免得受伤。”

　　薛年杳皱眉，道：“你要是跟我推脱来推脱去，扭扭捏捏的，倒叫我看轻你了。”

　　云南无法，只得将软盔收下。

　　薛年杳见状，这才再次扬起嘴角，道：“这次到底是我亏欠了你，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情，你想让我做什么？”

　　云南下意识就想推辞，见薛年杳眯起眼睛，只好道：“现下倒是想不出来，将来想出来了，再来找你罢。”

　　薛年杳爽快道：“好，我记着，先寄存在你这儿。”说毕，她故作豪放，哥俩好似的拍拍云南肩膀，道：“好了，快去追白姑娘吧，我看她性子有些骄纵，你得想法子好好哄一哄才是，去罢。”

　　云南一时难言，片刻后才点点头，往门外走去。

　　薛年杳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笑容逐渐消失，却也如释重负般松下了肩膀。

　　这段过往，此时她才算真正放下来了。

　　终究是，卦不敢算尽，恐天道无常，情不敢至深，恐大梦一场。

　　不过这才是薛年杳的性子，快刀斩乱麻，绝不拖泥带水，一是一，二是二，来日再见，只是故人，仅是故人。

　　她耸耸肩，往江竹归走去，自言自语道：“好，现在要解决的是这个麻烦了。”

　　江竹归紧闭双眼，似乎陷入了沉睡中。

　　“睁眼，装什么装。”

　　薛年杳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

　　江竹归一动不动。

　　薛年杳眯起眼睛，眼珠子一转，坏笑道：“嗯，到底该怎么处置刺客呢？我确实不想杀人啊，不过我记得要避免刑罚，好像只有一种办法，那就是落发为僧，遁入空门，那么无论是官府还是仇家，都不得再找犯人的麻烦。

　　白姑娘对江竹归恨之入骨，我又想刀下留人，这可如何是好，想来想去，只能折中一下，干脆替江竹归剃个光头，把他送去当和尚吧，到底也能避过白姑娘追杀了。”

　　说完，她当真摸出一把匕首，抓起江竹归的一缕头发，作势就要割断。

　　“住手。”

　　江竹归无奈，睁开眼睛，幽幽抗议。

　　薛年杳斜着眼睛看他，“不装了？”

　　眼睫毛颤成那个样子，装，再给我装！

　　“什么时候醒来的？”

　　江竹归叹口气，不错眼的盯着薛年杳的手，恳求道：“你先放了我的头发，我不想当和尚。”

　　薛年杳把匕首在手里转了几圈，无赖道：“那要看我的心情。”

　　江竹归深深吸了一口气，强颜欢笑道：“那你的心情要怎么才好？”

　　薛年杳撇嘴，吊儿郎当的道：“自然要看你是怎么配合我的咯。”

　　江竹归笑容僵了一僵，咬牙道：“我当然会配合你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薛年杳满意点头，问：“到底什么时候醒来的？听到了多少？否则的话，我不但要你当和尚，我还……”她的视线往下溜去，笑得贼兮兮的。

　　“我还要让你当太监。啧啧啧，看看，像你这样的美貌，净了身之后想必是我见犹怜啊，就算进不了宫，肯定也有好这口的达官贵人喜欢吧，不知道能卖几两银子。”

　　她说着，吸溜了一下口水，一副小财迷的模样。

　　“……”

　　江竹归平生第一次差点没能维持住僵硬的笑容。

　　“你放心，不用怕，我不是什么好人，说到一定做到，出来混的嘛，都要讲信用的。”

　　薛年杳笑容猥琐，眼神在他下身打转转。

　　江竹归眼神悲愤，无奈道：“别冲动！我说还不行吗？”

　　薛年杳满意的一甩头发，“这才对嘛。严刑拷打什么的，简直一点都不人道，封建社会的残余毒瘤啊！我这么善良的人，是从来做不出这样的事的，我一般都用爱来感化别人，看，你这不就被我感化了，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啊。”

　　江竹归咬牙切齿，你也好意思这么说！我情愿被严刑拷打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