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玩着那一袋的银子,寻思着找家馆子,点上一份老鸭炖笋干,端回去,让云航大饱口福一顿。这么想着,我便挑了家唤作九芝斋的酒楼。
却是那么巧,碰到了南裘。他还是那副怪人模样,长衫紧裹,腰间束了一根长鞭。
南裘点了一碗阳春面,闷声不吭地用膳。我倚着四角方桌,坐到了他对面。直到他将面汤喝得一干二净,才漠然地抬起头来看我。我与他萍水相逢,他先后救过我几次,我对他终究一知半解。此番一个月未见,他开口却不是与我寒暄,问的还是那句,洛天冥在哪儿?
他与洛天冥到底是怎样的血海深仇?能让他后山一战后,未能使洛天冥灰飞烟灭,心有不甘,一路追着洛天冥来到了沐云县?
“洛天冥在哪?”见我不回答,他又问了句。说他是闷葫芦不假,一问三不答,可若是追问起洛天冥的下落,他能一遍又一遍,孜孜不倦。
可我也不知洛天冥在哪儿,难道要我与南裘说,洛天冥是去寻孔莉莉那个美人儿了?十有八九躺是在孔莉莉的床榻上,潇洒风流?想到这,心被揪得生疼。
“不知。”我极力将眼眶里滚动的泪珠憋了回去,颤颤地回到。
南裘将信将疑地看着我,许久,轻嗯了一声,起身结账,欲意离开。可就在他跨过九芝斋的大门时,颀长的身姿停了下来,笔直僵硬,就像是镌刻在门框里的石像。
“白羽儿。”
“嗯?”
“祁霖千方百计要寻着你,不出意外,也该在沐云县了,你小心他为妙。”
祁霖也来了?那日,集市上,我恍惚见到一头白发的男子,难道就是他?
脑海里不停地浮现他将我挡在龙渊剑下的猩红画面,穿膛利剑的痛到现在还隐隐折磨我。祁霖,我不是没有为你找过借口,可再如何冠冕堂皇的措辞,都不能抹去凄惨的事实——你用我的命,换下了你的命。
可那十年的兄妹情谊,要我如何轻易放下?祁霖,你这次来寻我,是有安抚这段创伤,天衣无缝的理由吗?
天色渐黑,街坊邻居的身影稀稀拉拉的,袅袅炊烟缓缓升起。
回到云家,天已经黑了下来。
云航蹲在大门口,望眼欲穿地等我回来,整个人都跟萎焉了似的。远远听到我的脚步声,立马来了精神,活蹦乱跳地蹿到我跟前,没好气地数落道:“白羽儿,你怎么这么磨叽,我都等了你好几个时辰了!”
望着肉嘟嘟的云航,我心生怜悯,将他揉到怀里,抚着他油光发亮的脑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
云航推了推我,红彤着圆润的脸蛋,就跟做贼心虚似地不敢看我,嘴皮子功夫倒是厉害地很,一个劲地教训我:“我可是比你年长了至少两百岁,又是你的小叔子,你这么没大没小地抱抱着我,成成何体统?”
这般模样,着实让我哭笑不得,我朝他翻了个白眼,便径直往厨房去,热了热九芝斋端回来的菜,捣腾了没一会,端了上上去。
倚坐在四脚圆桌的,除了云航,还有一名男子。两人似乎聊得很是畅快,云航笑地前扑后仰,肉嘟的脸都在左摇右摆。云航孑然一人在这座破败的宅子生活了两百多年,早就不与外人来往,更是不知该如何与百姓相处,今儿个竟能这番开怀大笑,倒是很让我欣慰。
我笑盈盈地将那碗香喷喷的老鸭笋干搁在桌案上,饶有兴趣地朝那名男子望了一眼,云帆?
云帆衣冠整洁,发髻高盘,正襟危坐,像极了凡人。我不免恍惚,那几晚血淋淋地站在我床前的男鬼,并非是他。可那双惆怅的眼眸,依旧哀怨,他终究是他。奇怪的是,今儿个,他不再用那张仅剩半个头颅的面庞吓唬我了?
祁霖曾与我说过,恶鬼怨气深重,大抵是死前不瞑目的惨样。可若是化作一幅与凡人并无二异的模样,是怨气已解,还是故意施了鬼术?
见着桌案上热气腾腾的饭菜,云帆莞尔一笑,恭恭敬敬作揖,客气道:“白姑娘,辛苦。”
他突如其来的转变,我甚感诧异,僵硬地福了福身,算是回礼。
一旁的云航转着水灵灵的眼珠子,撅撅粉嫩唇瓣,一副老人家的模样调侃道:“啧啧啧,小两口子倒是举案齐眉,好不羡煞,小叔子我甚感欣慰啊。”
他这是闹哪出?还真将我看作他嫂子了?我怯怯地朝云帆瞄了一眼,他向来不恋红尘,早已遁入空门,一心放在云航身上,更是不满被通婚冥书禁锢,想要将婚约撕毁,既是此,身为兄长,他怎么都该与云航解释清楚。可见到他神情时,我心一冷,他只是笑着,无意多说一句。
虽说酆都的通婚冥书一时半会销毁不了,可不与云航解释,一直将他蒙在鼓里,并非明智之举,我朝云帆使了使眼色,他偏偏当做没看见,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一脸尴尬,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催促云航快些吃饭以防他继续耍嘴皮子。谁曾想,香喷喷的白米饭都堵不了他的嘴,云航边吃边感叹:“兄长能有如此贤惠良妻,无憾啊。”
“娘子确实是好厨艺。”云帆侧过身子,甚是赞赏地叹道。
云航一个劲地嫂子嫂子,云帆又附和地称我为娘子,他俩不害臊,我可害臊得很,霎时面红耳赤。
好在我今儿个多煮了些米饭,不然准不够云航吃。他抹抹油腻腻的大嘴巴,心满意足地眨巴着大眼睛望向我。
无意间,我瞥到他的衣衫有好几处破了洞。这孩子也真是可怜,两百多年来也不知他是怎么过来的。
我将云家上下翻了个遍,好在找着了针线,虽是锈迹斑斑,却勉强能用。
我让云航解下衣衫给我,他竟不好意思,一个劲地摇头,忸怩地跟个女孩子家似的,真叫我哭笑不得。只得朝云帆眨眼,示意他劝云航把衣服脱了让我缝补,可他这个哥哥在这件事上却执拗不过他弟弟。我索性二话不说,将云航摁在云帆怀里,三两下脱下了他的外衫缝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