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代以‘儒孝’治天下,马子建一句话说出这少年的孝举,这意义就不一样了。虽然,那老者不是少年的爹,但广义的‘孝’,可不只单是指儿女的孝顺。
假如说,没有马子建这般开门见山、又悄然无声定性这少年的举动,那鲍鸿必然要计较少年冲撞他一事。可有了马子建的定性,鲍鸿假如再追究此事,那就显得他太斤斤计较了。
军营当中,崇尚的豪情悍勇,可跟娘们儿似的锱铢必较一向无缘。所以,马子建悄无声的这一举动,虽然都引得鲍鸿及他手下的将士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了他,但那目光却不如刚才刺向王允那般有敌意。
可这时,那黄巾少年却根本不敢起身,更不敢接马子建手中的羊肉汤,只是一个劲儿地磕头。马子建大咧咧地端着两碗羊肉汤,先将一碗放在地上,腾出的手想将那少年提起来。可谁知这少年的身体好象灌了铅般沉重,马子建一拉竟然没拉动,看来少年还颇有武功根基。
不过,这就比较尴尬了。
马子建微微皱了皱眉,眼珠一转便有了主意。他先稍微运力下按,旋即感到少年身体微微一颤自动要抵抗时,再顺着他的力量向上一提。于是无法继续保持拜倒的状态的少年,才面红耳赤地被马子建拉了起来。
“少年,我们军营里的汉子,崇尚的就是热血豪勇。泼他一脸羊汤怎么了?军营里的汉子,有错便用命来偿。此番你的确不对,但战场上,你敢不敢因此事护下他一条命?”
在前世社会,马子建这番话说出,估计会被人骂死。没有人会因为泼了别人一脸汤,就赔上自己命的。但在汉末时代、在尊卑有序和崇尚轻生任侠的大环境下、在此时此景,马子建这番话就是最合适的一番话。
少年听闻马子建这一问,当即热血上涌,大声喊道:“有何不敢?就怕他不敢接!”
少年一抬头,正好让马子建看清他的面貌。他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身体健壮,皮肤黎黑,四肢修长匀称;浓密的鬓角和宽大的双下巴,显示出他有着过人的坚毅和决心。他此时正看着马子建,那激愤目光下流动着一种狂热的不甘和不忿。
马子建心神一动:这少年倒是有一股子锐气。
此时有了马子建这一番举动打破僵局,身为当事人的鲍鸿便不能再沉默了。他面色铁青地看了马子建一样,一瞬间眼神儿有些幽怨。但随即便恼怒阴沉起来,质问马子建道:“初起兄,你莫非要偏袒手下,与我为敌不成?”
马子建当然明白鲍鸿的幽怨从何而来。首先,不管如何,鲍鸿对马子建是没有什么恩的。相反,此事还是因为马子建折腾出来的羊肉汤而起,虽说吃些马子建改善的伙食也不算什么恩情,但有句老话毕竟说过:吃人嘴软……
另外就是马子建出场后这一番话,虽然没有一句说此事是非对错,但每句话都引导人们觉得鲍鸿实在太不爷们儿、太小事大作了。
到了这时,马子建自然要给鲍鸿一个台阶下。他转身略过那少年,走向韩王信和鲍鸿中央,那胳膊看似不在意的一挥,就隔开了韩王信架在鲍鸿脖颈上的剑。一时间,那剑拔弩张的气氛也就随之消散了不少。
“鲍老哥这是说的什么话?此事本来就因这少年莽撞,我虽然平日不着调,但是非曲直还是分得清的,也一向帮理不帮亲。鲍老哥如此说,可真是冤枉我了。”
马子建这话,虽然是对着鲍鸿说的,但声音极大,使在场众人都听得到:“更遑论,我知鲍老哥也根本不是因为这等小事儿而动怒,无非是因陈国一战近在眼前,鲍老哥心忧战事,才会一时怒火上涌。”
马子建这话一落,鲍鸿的脸色登时缓和了不少,甚至还有一丝说不出的激动:人生,最难得是什么?
知己啊!
自己的心事儿,就这么一言被马子建说了出来,这种感觉得到了共鸣和理解的暖馨,多么千金难求?尤其不要说还是鲍鸿这等外表看起来火爆粗野的军汉,其实越是这样的军汉,内心也就渴望被理解、被认同。
一时间,激动的鲍鸿,更是一拳就捶在了马子建的胸前,兴奋说道:“初起兄,你果然不愧是我的至交好友!我鲍某人是莽撞了一点儿,却也不是无理取闹之人。今日之事,的确便是初起兄所言,我乃忧心战事,才一时被邪火儿冲了头,踹了这少年。”
可鲍鸿这时感慨人生得一知己的兴奋了,马子建那里却已然疼得龇牙咧嘴:鲍老哥啊,你这哪儿只是莽撞了一点儿,分明是差点一拳没把我捶你……
可还是那句话,军营里的汉子,岂能因这一拳就受不了?马子建非但不能露出痛苦的面容,还得努力装出一副甘之如饴、甚至十分享受的模样,继续来破解这个局。
这时候,人群当中的朱儁,却已带着曹操溜到了皇甫嵩身侧。见马子建三言两语就将气氛调转过来,不由先点了点头,随后又一副遗憾语气,悠悠说道:“我这弟子,圆滑有余,处事还是有些欠缺啊。他这般抬高了鲍鸿,难免他手下那司马对他离心呐……”
皇甫嵩居高临下地瞅了一眼看似不满意、实则炫耀的朱儁,不由面黑起来:“公伟兄,你又何必如此?你这弟子不仅勤奋好学,又会一手好厨艺,还触类旁通,短短数日便跟你学到了这些操纵人心理的手段。更何况,你又岂知他不会顾及那手下?你若不喜欢他,让与我如何?”
朱儁嘿嘿一笑,得到他想听的话后,不由又摇头晃脑得瑟道:“我只是想提醒他一点,勿要以为学了点东西,就可以轻易学以致用。这小子,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皇甫嵩脸再度一黑,一赌气都离这个老不休远了些,不想跟他一般见识。
而场中的马子建,哪能会不在意韩王信——再怎么说,韩王信也是跟他有过一晚的男人,他又怎么会伤了人家的心?
“韩司马这一剑虽然无礼、虽然莽撞,但也刺出了我们军营男人的风采。为豪情而出剑,仗剑无愧于心!这样的男儿,也是我们军营的骄傲!”这一刻,马子建同时举起韩王信和鲍鸿的手,就好像宣布两位同时获胜的选手一般,振臂大呼。
“儿郎们,我们军营壮士,便该如鲍都尉和韩司马一般,心忧战事,无愧无心!我们一腔热血,就当锄强扶弱、解民于倒悬,匡扶社稷!”
吼到这里,马子建看全营气氛已被他煽动,不由转头望向一旁的皇甫嵩,挥手一指那些刑骑营的兵士道:“曾几何时,他们也是我大汉的黎民,只不过,他们生错了时代,才被黄巾乱贼裹挟成为罪民。可事实上,他们也是这乱世的受难者,理应同样得到我们解救和宽恕!”
“锄强扶弱,解民倒悬!”
“锄强扶弱,解民倒悬!”
热血被马子建一言点燃,全营将士纷纷杵枪振臂高呼,嘶吼着他们对马子建这句话的认同。而他们当中的皇甫嵩,却默默看了马子建一眼,听到了马子建那意有所指的后一番话。
那句话,道出这些刑骑营将士的悲惨和无奈,一针见血。曾几何时,皇甫嵩也是壮志豪**拯救苍生的热血青年,可随着他百战沙场,他的心就越被乱世惨象而侵染,变得冷硬如石。
今夜马子建一番体恤苍生的话,蓦然让他回忆起了初念,不由若有所思。
不过,将这些默默放在心底后,皇甫嵩便知这场纷争应该结束了。他悠悠又靠回了朱儁身侧,好以整暇地说了一句:“公伟兄,你果然收了一个好弟子呐。原本,我还想看看他究竟能否平息这场争执,却想不到,他非但完美解决了此事,反而还让我们这些铁心麻木的老家伙,多了几分反思……”
听皇甫嵩给了马子建如此高的评价,朱儁自然更加得意非凡。可随后看到皇甫嵩那副明显还有深意的脸,他猛然便意识到了什么:“义真,你不是想说军法无情吧?”
“自然要说这一点,这里毕竟还是军营。既然这红脸都让他唱了,那你便只能去唱那黑脸了。”
“可你才是一军统帅……”朱儁面色大苦,深切体会到了乐极生悲。
皇甫嵩这时则终于笑了起来,转身离去时,才悠悠说道:“正因为我是一军统帅,所以我也必须当好人。更何况,那人又不是我弟子,我为何要替他善后?”
朱儁一瞬间,便有种被雷击中的感觉,但旋即一笑,也便释然了。
这时场上的马子建,则也知道功成身退,将荣耀让给了场中的韩王信和鲍鸿。只不过,最后再走过那黄巾少年的时候,他便忍不住感兴趣随口问道:“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这少年一脸倔强,隐藏着自己的感激,犹豫了片刻开口道:“小人名叫魏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