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国这一战役,对于马子建的兵法生涯来说,是经验和教训并存的。由此,他得到的感悟也是最多的。
他看得出,陈王刘宠虽然善射,但骄纵轻敌又有些头脑简单。一千神箭手遇到乌合之众尚可如此,可若遭遇修备齐整的大军,结果只会是以卵击石。再加上黄巾贼寇笃信张角就是愚昧,遇到陈王宠那华而不实的车架和绚丽的箭法,便畏若神明,故而才会被马子建轻易招降。
严格来说,这场仗胜得其实很侥幸。马子建的急中生智也只是小聪明,倒是皇甫嵩和朱儁事先不泄密,随后擂鼓喧哗引诱陈王宠率先出战,最后鼎定乾坤,才真乃智将所为。
另外得到的一处教训,就是马子建也觉得自己要收敛些自己嘴贫的毛病了。虽然,他明知道这是自己还不适应铁血杀伐乱世的应激反应,但话说太多了,也会引来灾祸。好在他背后还有棵名叫朱儁的大树能乘凉,才免去了他嘴贱的后果。
不过,即便如此马子建还是有些疑惑,便在大军入城时挤到朱儁身边问道:“朱将军,据我所知,汉代诸侯王是不得擅离封国的吧?你这样忽悠陈王无诏私自入京,会不会有麻烦?”
朱儁很奇怪地望着马子建,倒不是因为他不理解‘忽悠’这词的意思,而是不明白马子建说话为何有时总不自觉地带出‘汉代’这一词:难道,你这家伙不是汉代的人?
好在,这点细节只让朱儁奇怪,还不值得他深究。闻听马子建问题后,朱儁只是笑着回复道:“如今天下动乱,京师正愁无兵无将,非常之时不可循寻常之法。陈王宠素有威名,此去雒阳,天子非但不会猜疑反而倒会安心。总之,咱们哄着他玩,再叫他入京哄着天子玩呗!”
马子建再度一伸手,竖起拇指,心悦诚服地道:“高,实在是高!”
两人正说话间,已入府衙,迎面便有一位士出来相迎。见皇甫嵩及朱儁二人后,彬彬有礼道:“在下陈国相骆俊,恭迎两位将军。”
马子建听闻这名字,目光不由一闪,骆俊此人,在汉末三国历史当中虽然不算太出名,但也绝对不是籍籍无名。陈国给世人的印象,除却富足和举世无双的神箭手陈王宠之外,便是这位深得人心的陈国相骆俊。
自光武中兴以来,宗室王虽各有封国,但已无权干问地方政务。除了自己那些亲随,更不能私自征兵。至于封国的治理,皆由国相处置,其俸禄职权与太守完全相同。
骆俊会稽郡人,跟朱儁和孙坚又是老乡。他孝廉出身,能谋略,懂军事。为陈国相时,精于理民治民,在他的领导下,陈国地粮食产量打着滚儿的往上翻,陈国的百姓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过。
他还大力奖励生育。民间妇女分娩之后,不管生男生女,他都送上一份丰厚的食米与畜肉,给产妇调养身体,使之更好地养育婴儿,并说明这是陈王的恩德。这等举动使陈国百姓由衷地感谢骆俊,民间生了婴儿,不论是男是女,一时都以‘骆’字取名,充分体现了陈国民众对骆俊的爱戴。
不过,由于马子建近来对三国名人已多少有些免疫力,更加之骆俊与他品秩相同,不可能被他招揽,他也就没有太多异样。
骆俊与众人寒暄一番,便提出受降贼寇,登记造册之事。令马子建意外的是,谈话时候,骆俊却突然对马子建深深一礼道:“秦太守体恤苍生,心怀怜悯,于南阳一军解救流民善举,实乃大仁大德,请受在下一拜。”
马子建匆忙还礼,这次刻意克制了嘴贫的毛病,收获了骆俊不少的好感,还增加了100点的声望。皇甫嵩见状,不由也眉头颤动了一分,有感而发道:“你这竖子,倒是让老夫又爱又恨,恨你平日毫无风范,也爱你怀有一颗仁心。此番陈国大胜,若论功行赏,你当为首位,不知你有何要求?”
皇甫嵩以正事问马子建,马子建自然也慎重以待,他略思片刻,才开口要求道:“属下不敢奢望,只求将军能赦免今日上阵招降贼寇的那些刑骑营将士罪责。”说罢这句,马子建还有感而发,念叨了一句:“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
这一刻,皇甫嵩终于怃然,叹息一声道:“小子,你的意思,老夫已然知晓了。上苍有好生之德,老夫也非弑杀之人。自此之后,老夫自当铭记你话语,尽力避免杀伤。毕竟,你说得不错,那些贼寇,原本也是我大汉的良善百姓……”
说完这里,皇甫嵩正了正颜色,恢复了大将的一贯风采,挥手道:“你的要求,老夫准了。不过,这等要求乃理所应当之事,算不得对你的封赏。既然你无欲无求,老夫便暂且记下你这笔功劳,待日后上奏天子时再为你请功。”
马子建功成身退,不留下一丝云彩。这一刻,他的表现,当真有高洁莲花之品节。只不过,没有人知道,他这一刻其实心中在滴血:皇甫将军,我啥时候说我无欲无求了?我就是跟你客气客气,你咋就这么实在咩?
好在,心中虽然有这么一丝腹诽,但穿越这个时代后,他毕竟又做了一件不违初心的好事。甚至这件事儿的影响还会功德无量,外带着自己声望还会进一步提升。由此,这一刻,他心里其实还是很臭屁的。
可就在他这一刻好不容易获得皇甫嵩、朱儁等人的好感时,府衙外忽然有一人匆忙闯入。众人一惊之下,纷纷拔刃,可待看清那人面貌后,皇甫嵩却连忙开口道:“子並归来了?却缘何如此慌张?”
马子建一听这话,就知道这是自己人。但想不通这位虽风尘仆仆,却显然也是一位极重礼仪修养的东汉传统士,为何这般惊慌气愤。可随后他听了这人的话,马子建的身子也忍不住猛然一震。
“大事不好!卢中郎已被锁拿进京了!”
“怎么回事?张角突围了吗?”在座众人皆大吃一惊,按照他们军人的思维,必然是河北战场那里出了什么变故。
然而,这位张子並一听这话,脸色悲戚且愤怒,开口道:“非是战场有了变故,而是祸起萧墙!”
他顾不得喝上一口水,双目赤红继续说道:“卢中郎包围广宗一个多月,挖堑堆垒、打造云梯准备攻城。天子不晓军事只嫌他迟缓,派宦官左丰前去催战。那左丰借机向卢植索要贿赂,没有得逞。谁料那狗阉人回去大进谗言,说卢植玩忽怠战不肯出力。天子震怒,当即下诏命人将他锁拿进京治罪!”
“又是那些阉党,混账王八羔子!”饶是皇甫嵩名望之族,也忍不住破口大骂。
“那广宗之兵如何?”朱儁迫切问道,他闻听此信后还算镇定,一下便看到卢植性命所依,就是河北战场。若河北战场轻易取胜,那卢植怠战之名就会落实,纵然混账天子刘宏想放过卢植,那些宦官也会不依不饶。
“已调河东太守董卓代为统领。”
朱儁一皱眉,不由望向皇甫嵩问道:“义真,你久在西州,必然知晓董卓,此人可堪重任?”
皇甫嵩摇摇头:“此人虽粗猛而略有谋略,臂力过人,骑马左右射箭,甚是了得,然为人却凶戾鲁莽。卢子干当初势如破竹,乃因黄巾贼众不谙战法,可如今困守广宗,却如困兽犹斗。此番攻守之势已转,董卓这等粗人贸然进兵,必然损兵折将。且北军将领又皆乃名门高第,董卓不过一临洮豪强,恐难以压制……”
“如此说来,卢子干性命倒是无忧。可这临阵换将,又不知死伤我多少大汉将士……”朱儁深深一叹,既为卢植性命暂时无忧而宽慰,也为即将到来的不幸而感伤。
偏偏这个时候,一旁始终没有发言的曹操,却忽然悠悠叹了一句:“二位将军,你们只为卢子干而忧,莫非还不知大难近在眼前?二位或许忘了,卢植被左丰勒索,乃是因天子怪罪他讨贼迟缓,才会派人前去督战啊……”
满堂气氛,登时压抑无比。
唯有马子建,却忍不住撇了撇嘴:你们啊,感谢我不是来这里改变历史的吧。否则的话,我真想劝你们也加入黄巾大军,一起推翻这腐朽的汉王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