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琰已在盛京沦为满城笑柄,也亏得他脸皮够厚,还敢如此光明正大的招摇过市。
眼下他仍旧白衣折扇,长身玉立的站在那里,冲着宁盏满面笑容,似乎一点儿也不介怀当日的交手。
宁盏不禁打了个寒蝉,直觉告诉她朱琰绝非等闲之辈,兵法有云,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她趁着梅林与赵星南招呼朱琰之际,赶紧溜之大吉。
“莫非是郡主殿下做了对不起小王的事,溜的如此迅速”还未至街头,朱琰竟然快步追了上来,亦不知他是如何摆脱他那个公主未婚妻的。
宁盏眼见将至宁府,又无从躲让,只好回礼装傻:“七殿下此话何意?”
“小王过分轻敌,栽在郡主手上,自是无话可说”他突然一本正经起来:“不过郡主可要记得,小王看上的东西,一定是志在必得的”
“七殿下来大凉无非是求一份背景,为朱璟谋一份安心罢了,至于娶谁又有何分别,况且梅林公主乃是圣上最为宠爱的公主,我不过是一个无依无靠的落魄郡主,空有个名头罢了”
“宁盏,你当真宁愿呆在北凉倍受冷落?”朱琰直直的盯着她,一改往日嬉笑面孔。
“北凉乃是生我养我之地,我不呆在此处还能去哪儿?”
“如此我便直说了,我四哥朱璟志向远大,虽然目前处境较为艰难,但假以时日,定能大有作为,你若嫁了我,我们大炎不比北凉,哪怕是嫁作人妇,也是能者居大,你自会大有一番作为”朱琰目光如炬,等待着宁盏的回答。
“七殿下的意思是让我日后替你们攻打北凉?这可是我祖祖辈辈用鲜血换来的和平”
“小王并无此意,只是自古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大势如此,郡主不会不懂其中道理吧”
“笑话,我宁家满门忠烈,若有朝一日炎国攻打北凉,哪怕宁府仅我一人亦是披甲上场不死不休,你如今竟然让我为你所用,与虎谋皮,岂不太过可笑?”
“眼下谈论此事为时尚早,琰只想告诫郡主,你所看到的也许只是表象,暗地里你不知道的才是残酷的真相”
“七殿下此话何意?”
“小王不过大胆猜测罢了,无凭无据,不好说与郡主知晓,但总有一日,你自会明白”
“七殿下不妨明示,宁盏眼中,万事当不会空穴来风!”
“明新五年,清水河畔大战,宁家父子尽悉战死,你只知我炎国灭你满门,又可知为何骁勇善战的宁家军竟然不敌当日实力较弱的吴军?”
“为何?”十年来,宁盏头一回听人说起那场大战,她曾无数次梦中惊起,懊恼为何当初自己未曾随了父兄一起,宁家军经此一役,几近消亡,当日惨境定是人间炼狱不忍卒读。
朱琰淡然回道:“此事并非毫无痕迹,郡主若有心,定会查出蛛丝马迹”
“不过陈年旧事罢了,七殿下想要挑拨离间,诚意尚且不够”宁盏说完不待朱琰回应,径直前行回了宁府。
整整两个时辰,她跪在宁家祖宗牌位面前,一言不发。
不是没有过怀疑,只是当时年纪尚小,宁家军溃败后辅国公赵充领兵大败炎吴联军,班师回朝后皇上沉痛不已,追封宁朗之为宁国公,又破例加封宁盏为安国郡主。
胜败乃兵家常事,谁会追问这场血战背后是否有何阴谋?
宁玉跪在一旁,劝道:“小姐切勿听信朱琰胡说八道,他定是为了报那一箭之仇”
月上柳梢,堂内烛影剪剪,地上的伶仃身影愈发单薄孤寂。
与青阳礼之约将至,宁盏遣退宁玉,独自一人在宁园恭候慕容清让大驾。
天阶夜色凉如水,亭内红烛惨淡,清泉沿着假山石壁溅落,在暗沉的夜里,滴答,滴答,格外清晰。
他走近,宁盏恍若回神,他这回穿了一身冰蓝丝袍,腰间绣着竹叶花纹,白玉发簪束发,眸若点漆,星河灿烂。
微微月色下,宁盏不禁心道:天底下俊美男子众多,但似他这样优雅入画的却是少之甚少。青阳礼终究是稚嫩了些,朱琰却又过于放荡不羁。
她脸色微微一红,为何突然凭空对比这三人,自己最近真是走火入魔了。
“我们这就走吧”起身拍拍衣裙上褶皱,寒意泛滥,她披了件银白狐狸毛大氅,上面用丝线纹绣着精巧的红梅。
里边却是一件素色棉裙,银色丝线绣着同式花纹。
京城内早已宵禁,不时有巡防兵士罗列而过,宁府与沐王府后墙不过一街之隔,趁着夜色,两人早已越过院墙,从瓦檐上猫身到了青阳礼暖阁。
慕容清让笑道:“你倒是轻车熟路”
宁盏白他一眼“慕容殿下意思是姑娘我不守清规,常与男子私相相授?”
慕容清让张张嘴,哑口无言。
翻身下廊,宁盏轻轻叩门。
“进来吧”青阳礼瓮声瓮气的在里间应到。
雕花垂门虚掩,进得室内,只见炭火正红,一丝熏香袅袅,满室清香。
“你们长话短说,为恐隔墙有耳,我去门边守着”宁盏回想今日晌午旧事,仍觉口干舌燥,实在是不好意思离他过近。
“无妨,盏盏,你过来坐在这”青阳礼拍拍卧榻,仿佛深怕别人不知他的心意:“都打发走了的,你非外人,不用回避”
慕容清让心中一酸,只道沐王追逐宁盏多年,却是迟迟未曾婚配,大抵是宁盏对他并无男女之情吧,如今看来,倒是郎情妾意的紧,他心中好生郁闷,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慕容殿下,沐王日前受了点小伤,不能起来说话,怠慢之处还请见谅”宁盏欠身说道,恭请慕容清让入座,又见桌上摆放着茶盏用具,起身倒了杯清茶,递与他。
打趣道:“青阳礼,我竟成了你家茶水丫头了”
慕容清让有丝不自在的咳嗽了声,低声说道:“沐王殿下,本宫来意郡主想来已经与殿下说过,在此本宫便长话短说了。”
青阳礼侧卧着,不动声色的看着他,心中却是千回百转,盘算着他与宁盏之间的交情,明明敌我两国,几番交战后怎么竟成了朋友。
慕容清让正色道:“炎凉吴燕四国彼此接壤,吴凉略弱,燕次之,炎国如日中天,如今炎国狼子野心,想一统天下踏平中原,朱璟此次联凉攻吴,殊不知太子朱放却是盘算着与吴交好,先灭你北凉。”
青阳礼未曾想到此处,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孰输孰赢,尚无定数,无论如何,在事态激化之前,北凉若与燕国结盟,亦还有一丝生机“慕容清让端起茶樽,抿了一口清茶,继续说道:”炎吴自清水一战,交恶数年,但毕竟两国之间既无永恒交情,亦无长久敌对,一切皆是利益至上,沐王殿下,你虽深受你父皇宠爱,他却为何迟迟不曾立你为储,不过是觉得你过于儿女情长,对国事并不上心。“
青阳礼点头:”确实如此,本王一向懒散惯了。“
”如今你父皇大权旁落,他不得已为你指婚赵星南,你可知即便赵充拥你上位,他亦可外戚专权,独揽朝政,你若不自强,皇上又怎敢将这江山交与你“
宁盏心中诧异慕容清让不过邻国太子,竟然将北凉朝中局势看的如此透彻,若论政治,青阳礼着实不及他十分之一。
”依你之见,本王该如何行事才好?“青阳礼听及至此,不禁对慕容清让刮目相看,态度恭谨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