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残烛,不觉已近鸡鸣。
宁盏见到青阳礼难得如此虚心受教,心中欣慰万分,慕容清让在政治上表现出来的敏感与策略更是让她惊喜交加。
她素来对政治淡漠疏离,却不知真正交手是兵不刃血,杀人无形。
炭灭茶凉,终而交谈几近尾声,青阳礼万分无奈的问道:”依殿下的意思,本王是非娶赵星南不可了?“
”正是,赵充若不与沐王府联姻,又岂会甘心为你所用,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待你大权在握,转而削弱他的兵权自是顺理成章了“
宁盏见他沉思不语,不禁酸楚上心,以前无论他娶多少侧妃,那也不过是沐王府中多一名女子而已,只要不想见,这辈子也不用搭理。
可若是赵星南进了门,他与她,只怕是从此陌路,再无交集了。可却不正是自己这样一步步将他推向远方的么?
青阳礼目光落在宁盏身上,似是询问,又似是等待她的态度。他甚至在想,盏盏,再多等我些时日,等我坐上了那个位子,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娶你进宫,让你母仪天下,这辈子,我们再也不会有人阻挠了。
宁盏怎会不懂他的想法,她按捺住心中那丝不快,微微点头同意。
”那殿下便依计谋事,本宫出来时日已久,明日清晨便会起程回燕,若有战,便请烽火相传,本宫自会倾力相助“
”多谢殿下承诺“青阳礼拱手拜别。
宁盏也不愿多加停留,仍旧与慕容清让一道出门。
分别之际,慕容清让从袖间取出一枚玉佩,说道:”这件信物你可收好,若遇上棘手之事,将它交与城东清远玉器坊,我自会想法助你“
”你就不怕我去端了你在我北凉的老窝?“宁盏有丝诧异,她自是知道各国的眼线定会分布各处,却不曾想慕容清让竟然如此信任自己,将这命脉都告知了她。
”清让不才,看人却不至于走眼,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前途渺渺,命运多舛,宁姑娘请自珍重“
说完,深深看了宁盏一眼,转身离去,此一别,千山暮雪,不知要等到多少漫漫长夜,才得相聚,慕容清让思及至此,想到她却仍旧不知自己心意,一丝酸楚涌上眼角,迟迟不曾散去。
东方将晓,宁盏目送慕容清让遥遥远去,直到那一抹冰蓝在街面尽头消失,她心中陡然升起一丝惆怅。
这位燕国太子,初见时他沦落至阶下之囚,再见,场面却是香艳至极,今日,又听他分析时局丝丝入扣,这个男人,表面温和内心却是极为强大,他该是怎样的角色?
盛京,连天晴暖。
三日后,梅林公主赐婚大炎七皇子朱琰,旨意颁下,朱琰入宫谢恩,并奉上金银珠宝无数作为聘礼。
月末,梅林远嫁,送亲队伍浩浩荡荡从公主府出发,出城门,过护城河,一路南下。那一日,她身着大红鸳鸯罗裙,凤钗霞帔端坐喜轿,心中却是百感交集,这一去,异国他乡,自此宫墙重锁,也不知前路几何。
文武百官立在城南门外送亲,宁盏夹杂其中,心中微微感叹,若轿中之人是自己,该是何等心境?朱琰骑着高头大马,落在轿后,他扫过人群,见那个女人依旧一身松绿棉裙,神色郁郁若有所思,暗自心道:“总有一日,你会心甘情愿归附于我”,他微微颔首,而后转头策马而去,尘土喧嚣,北凉渐渐远去,再也不见。
五月暮春,清风白云,绿荫似海。凉帝授青阳礼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数日后,赐婚赵星南为太子正妃,正阳宫大宴三日。
宁盏一身淡绿纱裙,头上仅用白玉茉莉发簪松松别了一缕,任墨色四散,她坐在静园秋思台凉亭上,自顾自的喝着清酒,细长的发丝被微风吹过,身后假山上开满了淡粉的垂丝海棠,明明是美的无法言喻,却孤独的仿佛地老天荒。
她绕自端起白瓷细杯,虚无的举起,似是敬酒,而后仰头一气喝下,心中说道:“自此,你有你的前程似锦,我便过我的寂寥漫漫”
一丝清泪从眼角滑下,这个园子,处处都有青阳礼的足迹,十年前,他曾陪她秋思台大醉三日,喝的便是今日这酒。
无数个落寞的午后,他与她抚琴舞剑。南征北战的岁月里,他不顾皇子身份,陪伴在侧。
如今,他终是娶了另外的人,自此,琴瑟在御,红袖添香也只与那个女子相关。
往后的日子,谁再共她煮酒温茶,谁又能许她一世年华?
“小姐,贺礼准备好了,再不去怕是误了吉时”宁玉心酸的上前夺过酒壶:“不能再喝了,今日这样的日子,喝多了会被人笑话”
“我本来就不过是一场笑话罢了”宁盏惨然一笑:“宁玉,不是我不想嫁他,只是我宁家自父兄战死,便再也无力与赵家对抗,青阳礼素来与宁府交往甚密,若赵充改变心意辅佐青阳晋成为太子,那莫说青阳礼,我宁家便会首当其冲被他发难”
宁玉回道:“小姐交与之事,虽然暂无多大进展,却也并非一无所获,近日我兄长书信来报,说是在炎国南峰一带发现了宁玄的踪迹”
“左前锋宁玄?”
“正是,但是目前并无其他详细消息传来”宁玉遗憾的说道。
“无妨,毕竟十年已过,如果宁玄在世,这些年为何迟迟不回来报信,必定事出有因,告诉你兄长,不急一时,徐徐图之,若宁玄真在人世,定要悄然带回盛京,万万不可被赵充的人发现”
放下酒杯,宁盏心中暗叹,十年已过,红颜易老,唯有酒量渐深。
罢了,孤独终老又如何?
人生一世,不过草木一秋。
“走吧,去沐王府,不,现在该改叫东宫了”
宁玉见她径直打算出府,不禁皱眉楞道:“小姐不换身衣裳么?”
“怎么,我这身不好吗?这不是你缝的么,我瞧着盛京全城的绣娘手艺竟也不及你半分”宁盏上下打量了番,一袭淡绿衣衫上纹绣着精致的小朵茉莉花,渐色水雾百褶裙袅袅,烘托得她腰身纤长,曼妙婉约。
“小姐还未净面梳头呢”宁玉心道:“都只道小姐素日铁石心肠,白白荒废了一桩上好姻缘,谁又知她心中苦楚”
”偌,这我倒忘了“宁盏复又回到石凳上坐下,双眼恍惚无神的遥望着浅浅的海棠花,任由宁玉替她梳妆打扮。
一编香丝云撒地,玉钗落处无声腻。
纡手却盘老鸦色,翠滑宝钗簪不得。
烟发如云,及齐腰迹,宁玉细细的替她梳了她平日里喜爱的燕尾髻,四周簪了几枚暗红玛瑙珠钿,复又将那支茉莉珠钗簪在头上。
峨眉淡扫难掩风流,一点胭脂去尽苍白。
宁玉埋怨道:“小姐着实喝多了些,平素里的茉莉清香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