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妆十里,丝竹绕耳。
盛京许久未曾有此等上好喜事,一时间街头巷尾竞相相传,大凉国最负盛名的才子佳人终成眷属。
太子府上下喜气洋洋,处处结满大红灯笼,门帘窗棂轻纱微笼。宾客如云,高朋满座,不时有小厮拉长声音报着礼单,正所谓,太子新晋,又逢大婚,娶的还是当朝宰辅国公家的千金,哪一门哪一桩都是举国大事,官员们无一不用尽了手段前来恭贺,一时间竟然把豪华的太子府挤的水泄不通。
“安国郡主至”宁盏甫一跨过前厅,便有小厮接了礼单,径自念了出来:“随礼:缠丝同心珍珠坠子一对”
众人愕然,哪家的礼单不是四花八样的,这安国郡主竟也太过小气了些,莫说这珍珠坠子有多贵重,就算是世间珍品,独一样也拿不出手啊。
宁盏瞧见众多鄙夷目光,心道:“我又不似你们这般富足,意思意思就够了”宁玉跟在后头悄然问道:“小姐,似乎真的过于寒碜了些”
“怕什么,我们又不吃他家饭菜,即刻就走便是”宁盏安慰她道。
青阳礼正在招待八方宾客,慌乱之际听闻宁盏至,心中一沉,赶忙分散众人前来招呼。
宁盏斜瞅了他一眼,确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但见他一身大红缎袍及地,温润羊脂白玉发冠束着一头乌发,眉长入鬓,神韵独超,唯有一双眸子依旧清澈如水,灼灼的盯着她。
她连忙低下头,只怕自己再看一眼,就会心地融化再也舍不得离去。
青阳礼有丝不自在的扯扯自己身上的衣服,突然觉得此刻的大红是如此的刺眼,他想上前去拉着她说上几句话,可满堂的宾客瞧着,更有不少是辅国公家门客,他思索再三终究是什么也说不上来。
宁盏强做淡然的笑笑,道了句:“恭喜”,便欲转头离去,青阳礼轻轻扯住她的袖子,满脸落寞的说道:“我以为你是不会来了”
“太子大婚,微臣怎可如此不知礼数,只是我俸禄微薄,贺礼确实太过寒碜了些。”宁盏微微欠身,疏离的说道。
青阳礼见她头上那支茉莉珠钗依旧,可言语竟然如此生疏,他不禁心中一凉,宁盏平素是何等骄傲,他如今娶了赵星南,他们还能回到过去吗?
也许唯有自己成为九五之尊,她方可属于他!
趁着青阳礼愣神的功夫,宁盏抽出衣袖,正待离去,却见一人已至跟前,她心中暗暗叫苦,却不得不行礼拜到:“辅国公”
赵充一身烟色云锦团花蟒袍,外罩一件绯色轻纱,满头银丝向中簇拥,中央一枚鎏金发冠中横亘着一支鎏金簪子。
他虽已年近七十古稀,却是精神瞿铄,不失风采。
“怎么安国郡主刚到就急着要走吗?”赵充笑道:“也不喝杯喜酒讨个吉利”
“辅国公客气了,安国素来不喜热闹,只因与太子殿下是旧识,方来贺喜一二,这就不打搅国公爷的雅兴了”
赵充捋捋胡须,不无遗憾的叹道:“想当日宁国公与本公一左一右辅佐圣上,那是何等的威慑,只可惜,唉,如今的宁府,担子竟然都落到一个姑娘家肩上了”
宁盏忍着心中不快,不卑不亢的回到:“家父福薄,自是不能与国公爷相提并论”
赵充又道:“郡主年已二十,尚未婚配,恰巧与小儿星宇同岁,他亦尚未迎娶,不知郡主意下如何?”
啊?
宁盏愕然,她绕是不曾想到赵充竟然突然提起此事,一时忘了回应,一旁的青阳礼急忙说道:“郡主原是许配了人家的”
“是吗?不知是何方人士,本公竟然闻所未闻?”赵充瞪了青阳礼一眼,登时满面诧异的问到。
“很久之前的指腹为婚罢了,只是方家后来一直下落不明,此事就耽搁下来了,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宁盏自是不敢忘的”她淡淡的说道。青阳礼打小和她一起,自是知道此事的,说起方家,早在十年前宁家出此变故时便已销声匿迹了,又谈何婚姻之说,不过眼下,宁盏倒是乐得青阳礼搬出这个挡箭牌。
赵充深感遗憾的叹口气,“也罢,你这孩子竟然如此有情有义。”
宁盏拱手行礼道:“若无其他吩咐,安国就此告退”
庭院深处云霞翠轩,朝花暮榭,却是今非昨昔,一片荼蘼花事了。
青阳礼眼瞅着她转身离去,背影消瘦却独感倔强,他张了张嘴,深叹了口气,只觉得周遭一切是何等的讽刺,父皇说的对,自己胆小懦弱,明明说好了非卿不娶,却终究没能敌过皇权与现实的双重压力。
酒入愁肠一杯竟一杯,午夜宴席方才落幕,青阳礼意兴阑珊,丫头方领了脚步踉跄的他往洞房中行去。
推门龙凤红烛摇曳,他醉眼瞧着大红罗帐中端坐一人,一方双凤绣云金缨络霞帔遮面,双手交叉放至大红留仙裙上,馨香萦绕,十指葱白,心中不禁荡漾开来,跌跌撞撞的挨了上前,一把抱着,口中直唤:盏盏,你我终是在一块了。
赵星南恼羞成怒,自己扯下盖头,却见怀中之人酒气扑面而来,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重重的推开他,说道:“太子殿下,你可看清楚了,与你成婚的可是我赵星南”
“谁?你谁啊”青阳礼嘴里嘟囔着,头一歪,扑在床沿上沉沉睡了过去。
赵星南疲惫的自己脱去繁芜的嫁衣,菱花铜镜熠熠,镜中人影冰清玉润,顾盼倾城。
她狠狠的取下金凤出云步摇,丢在梳妆匣前,心中愤愤:“无论容貌与家世,我哪一样又输与她?为何太子就如此不把我放在心上?”
月烟风轻,宁盏枯坐堂中,满案兵书冷冷,几个时辰下来,一个字也未曾入眼,春宵帐暖,他该是入了洞房,与她合欢共好了罢。
宁盏纤手拂过嘴唇,一丝心酸涌上,索性合上书卷,曾几何时,她内心再无波澜,这辈子,爱她的,她爱的,都一一离她远去,宁玉,自小跟着她长大的丫头,如今也是二八芳华,又何苦拖着她一辈子呢,是该给她寻户好人家了。
趁自己尚有余力,趁自己心未凉透。
也许终有一日,心灰意懒之时,便自此青灯古佛,再无旁骛了。
夜阑人静,细雨飘零,
画屏清冷,烛影摇红。
听了雨打芭蕉整整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