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江湖一场梦 第一回 自古英雄多寂寥,情到尽时红颜老 一
作者:宫嫦璋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六月初三雁荡山下茶馆无风晴

  江湖,再热闹,再喧嚣,都不敌一杯浊酒后的大醉一场。

  老巴头躺在自家的藤椅上,任凭酒的烈劲将浑身的血液搅和得如热浪翻滚。

  这样的醉眼朦胧,看什么都是好的,就连他老婆都比平日里多了几份风情。

  他笑的有些迷离,他老婆有些看不下去得将手里的信往他脸上一砸,怒道:“一沾上这二两黄汤,就软的连脚步都迈不开了!”

  “我平生就这一个嗜好,总好过去勾栏瓦肆里的风流快活吧。”他满不在乎地叫嚣道,顺手将信封拆开,信的内容很短:“六月初三,雁荡山。”落款是闲来庄,秦苏。

  老巴头的醉意一下子全消,猛地坐直坐正,又将信仔仔细细地瞧了一遍,没错,这字迹是闲来庄庄主秦苏的。

  他赶紧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珠子,对着他老婆道:“赶紧叫人备马,我要出趟远门!”

  “信上写得什么?怎么好端端的就要出远门?这镖局里的生意你不管啦?”他老婆有些不乐意道,将脑袋往信纸上凑,想要一看究竟。哪知她丈夫哗地将信纸合上,怒气冲冲道:“男人的事,你个妇道人家管了做什么?”

  “好,我不管,你烂醉如泥的时候也别叫我管。”他老婆冷脸呛了回去道。

  六月初三,六月初三,老巴头掐着日子快马加鞭,他的天下镖局名震江湖,走镖的马自然都是上等马,他□□的这一匹更是百里挑一的千里良驹。

  闲来庄的邀请怎能耽误?倒不是他老巴头怕了这闲来庄的名头,镖走多走少,银子赚多赚少,都无所谓,唯有信义二字,是他老巴头立身江湖的根本。

  昔年他走镖到关外被一伙响马给劫了,死伤十来个镖师,他一人拼死杀出一条血路,血淋淋地逃了出来。万念俱灰时,忽到听道上人讲,闲来庄的好汉们不声不响地将那伙无恶不作的响马给收拾了,他心里霎时痛快了一下,接着那夜闲来庄的人竟将他的镖给如数送还了,他几乎不敢相信,直到查点镖安然无恙后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行走江湖那么多年,刀口上舔血的日子里老巴头早就将江湖看成你死我活的修罗场。人心险恶,良心更是无稽之谈,年轻时候他的血液里也流淌过正义两个字,可是却是那样可笑单薄。

  龙蛇混杂,各方勾心斗角的血雨厮杀,整个江湖如一锅腥黑的暗流,不随波逐流只有死去,他唯有把自己历练成了个奸猾刁钻的商人与凶狠毒辣的江湖客才能挣回一碗饭吃。

  可是他没有想到世上竟然还有闲来庄这样的存在,专爱管江湖不平事,别人不敢管之事。

  但凡闲来庄接手的事情,小至路见不平、锄强扶弱、平反昭雪,大至拨乱反正、门派仇杀,一桩桩、一件件就没有办不成的,办不好的。

  这几年闲来庄好似这暗礁丛生的海岸上的一个灯塔,弱者可以得到扶助,含冤者能得到昭雪,作奸犯科的无论身世背景如何者都必将得到惩处,于是闲来庄在短短的时间内引各方豪杰前来投靠,并以其不可思议之势力骤然崛起。

  以前老巴头听人讲闲来庄,说又怎么怎么帮武林除了害,他只觉得这样的人真是好笑,你帮人除了害自己又能怎么呢?你有一分钱的好处么?

  据说闲来庄开始时没有这个称呼,只是有人太讨厌闲来庄爱管闲事,总是半路杀出来怀了自己好事,于是骂他们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因此特地叫人刻了一块牌匾用“闲来庄”三个字叫人敲锣打鼓地送给了去以示讥讽之意,谁知他们庄主看到那块匾不仅没生气反而了呵呵地笑纳了,“闲来庄”由此而来。

  老巴头听到这段趣事还笑了,说这庄主怕也是个有趣的人,敢搅了江湖这本该有的打打杀杀,弱肉强食的规则立一方无争无斗的清静,怕是有病。

  直到那时眼睁睁看着响马切白菜一样切了自己家的十来个镖师,在血雨中狂笑着,胜利般拖走自己辛苦走的镖他才发现自己多么痛恨这个不讲道理的江湖,他几乎要发疯,就在这时闲来庄出现了,响马被收拾了,他的镖完好无缺地回来了,他那时望着送他镖来的人恨不得立刻把他们当菩萨一样供起来。

  江湖需要闲来庄这样的存在,因为有太多像老巴头这样的人,他们需要一个英雄。

  在闲来庄的雷霆手段下,黑白两道都有所收敛,而老巴头走镖的路也得以顺畅了一些。在短短几年内他的镖局名震一方,真正做到了镖行天下。

  老巴头在心里实实在在感激闲来庄,若不是那一夜他遇上了闲来庄他早就如一滩烂泥,再无东山再起的可能。因此不管闲来庄日后如何差遣他,他都心甘情愿。

  这世上许多东西都是相互的,你给了别人希望与光明,正义与信誉,别人自然也会将这一切同样地给予你。

  等老巴头驾着马紧赶慢赶地跑了三天后终于如期到了雁荡山,他在山下一间茶馆没有见到闲来庄的任何人,却见飞鹰堡与天鹤山庄等武林几十号人都在这闷热的天气里等了许久。

  他们都无一例外的被同一封信给召集而来,

  他们都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人物,有名到只有他们呼喝别人跑腿的份,谁见了都要让三分。但是那封信的主人秦苏这二字却有千钧重量一般,能让他们心甘情愿地移动大驾,在这闷热的天气下,拥挤的茶馆中毫无怨言的等着。

  此时已过了午时,是一天中日头最毒辣的时刻,简陋的茶馆里除了粗糙的茶水再也没有其余可解暑的东西招待他们这些人。老巴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手里擦汗的毛巾湿的都能挤出水来。

  天鹅山庄的铁化鹤铁庄主是个讲究排场的人,叫随带的小厮拿出自己带的上等雨前龙井,慢悠悠地等水开,泡一壶好茶犒劳自己。他也不小气,还知道把这茶叶匀了一些给别人,常在江湖上走动,讲的就是交情,更何况大家都是秦庄主的朋友。

  “真是奇哉怪哉,我们这些跑腿的早早来了,庄主却迟迟不到!”说话的是金沙帮的赵老二,他的右臂受过刀伤有些残疾,出招全靠左手却不比任何一个人慢。

  铁庄主的茶终于好了,他小心饮了一口看着这些已经等得不耐烦的人,十分有涵养地不紧不慢道:“稍安勿躁些吧,这信件上白纸黑字地写得清清楚楚是今日,而这字迹也确实是秦庄主的不假,想来是不会有错的。此次约了我等定是为了江湖了不得的大事,庄主诸事缠身路上有事情耽搁了脚程也未可知。”

  “话是不错,可往日都有闲来庄的人来接应,今日还真是奇怪,在这客栈等了半天,半个也没见着。”也有人奇怪道。

  众人听了这话也疑虑了一阵,但没有一个人有离开的打算,依然认真的等着。

  就在这时,就在来客栈的那条路上,突然刮起一阵风,扬起一阵风沙,好端端的怎会突然起了风呢,莫非要下雨?众人有些纳闷地看向外面的天,还没看到天只看到门外的那条路上突然来了一位红衣女子。

  强烈的酷日之下她手握一把骨伞,伞下一头黑发如墨,一袭红衣好似天边的火烧云一般艳丽,灼灼其华。

  众人都看呆了,这女子从何而来的?

  如墨的乌发下一张面孔白皙皎洁如玉,衬托得分明的眉眼勾勒如画,却冰冷地带着数九寒冬的刺骨。

  一袭红似火的衣裙,托举着一张冰冷却倾国的容颜,不食人间烟火一般的身姿仿若造物的偏宠,却偏谪入了滚滚尘世,活生生的出现在世人面前,染指了凡尘所有的爱恨是非。

  女人,美丽的女人,各色美丽的女人,这些男的哪个没有见过,但是眼前这一位却美得惊心动魄,美得拒人千里。

  她的面容在低垂的骨伞之下若隐若现,不等众人开口便先声夺人道:“小女子偶遇贵宝地,突见各路英豪齐聚于此,心生好奇,不知是何人让各路英雄人物屈驾于此?”声音清冷如冰,却婉约动听。

  铁化鹤是所有人当中地位声望最高的,他理应第一个接话,于是捧着手上的小巧精致紫砂茶壶,起身朗声笑道:“你个姑娘家,不在闺房绣花,却偏偏跑出来过问我们这些江湖客的事情,真是奇哉怪哉。”此言一出,别人也跟着大笑起来,那女子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这时飞鹰堡堡主头也不抬地洋洋得意道:“这江湖事虽非你等女流可过问,但是这个人的名字让你知道一下也无妨,权当给你长个见识,你且听好,是闲来庄的秦苏秦大侠叫我等在此等候的。”

  那女子并未作答只放下伞抬头看了一眼天,刚才还闷热的天此刻竟突然暗沉了许多,自语道:“乌云压顶,看来就算人不留人天也要留人了。”

  那些人也不理他,继续各自聊着各自的事情,那女子接着笑道:“各位都说那位秦苏是个大侠,却不知他是如何当得起这大侠两个字的分量的?”

  坐在里面的老巴头忍不住脸色变了变,不耐烦道:“秦大侠的名讳你知道便好,至于他的英雄事迹就算讲三天也讲不完,你这小女子还是快些走吧。”

  “大侠?英雄?”她抬头眼神有些迷离地默念着这两个词,铁化鹤已经看出这位来历不明的女子有些不对劲了,有些警惕问道:“姑娘是何人?竟对闲来庄的庄主这般在意?我劝你还是速速离去吧,闲来庄不是好惹的,我们这些人更不好说话!”

  “我只想知道一个男人怎样才配称得上大侠?”她依旧拿着这个问题不依不饶道,美丽的眼神中有着常人没有的执念。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昔日青叶山庄秦氏夫妇携弟子家仆抵御金人,忠勇可嘉,是为国。他们死后,他们的儿子秦苏更是散尽家财建立闲来庄为江湖救急、救苦、救难,仁义无双,是为民!如此为国为民,秦庄主怎不配大侠这两个字?”铁化鹤说到激动处,情绪激昂,周围人等无不慷慨激昂道了一声:“说得好!”

  “为国者是为忠,为民者是为仁,为朋友兄弟是为义。这忠、仁、义、勇里头竟没有一个是为了我的。”那女子闭上眼睛,一行清泪如断线冰冷地划过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