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江湖一场梦 第三回 自古英雄多寂寥,情到尽时红颜老 三
作者:宫嫦璋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你既然对我如此不仁、不义、不忠,却对他们、对这个江湖如此忠义,那我就把他们都杀光,给你一个血雨腥风的江湖!”声声凄厉,声声狠毒,声声恨入骨髓,痛彻心扉。

  茶馆里的掌柜早已经跑得不见人影,桌子下面蹲了一个瑟瑟发抖的人,天鹰堡堡主作为一堡之主是第一个冲出去的人,却也是第一个掉头转身的人。

  他亲眼目睹了眼前这个女子完全不似人一样击败了所有人,如果世上真有魔鬼,她一定是从深渊处降临人间的修罗恶鬼。

  如果今天他能够活下来,他发誓一定要把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如实告诉所有人,而且从今往后他再也不会轻易出门了。

  他睁着一双惊恐不已的眼睛,看见一弯鲜红的裙摆下一双巧脚正朝着他不紧不慢地蹒跚而来,避无可避,躲无可躲,他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大声道:“我知道秦庄主当年背弃了你,但是这一切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又不是我们拆散了你们的!”

  “他既然为了你们这些人的江湖而弃我如敝履,那我只能从你们身上一笔笔地讨回来!”那女子道,那声音冰冷刺骨,又狠毒不已。。

  “从今往后,他若为这武林救一个人,我便杀十个人还给他!他要一个锄强扶弱、正义公正的江湖,我便给他一个血雨腥风、弱肉强食的江湖!我要让他看到这些人都因他而死!”说完她掌中提起一团霸道的内力,对着天鹰堡堡主的天灵盖顺势就要拍下。

  这时茶馆外传来一声萧索的哀叹道:“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恍然一梦,不过曾经沧海难为水,此恨绵绵无绝期!”这三句毫不关联的诗句从那人嘴里默念出时,却是出奇的顺口,和覆水难收的哀叹。

  接着那声音似乎在劝阻道:“厮诺,你收手吧,既然注定不能相濡以沫何不就此相忘于江湖,也放自己一条生路吧!”

  那名叫厮诺的女子猛地转过头,望着屋外的人,道:“也许你可以做到,我却是永远做不到的!”

  屋外的人闭上了眼睛,长长的叹出了一口气,最后沉着声音冷道:“既然如此,你就先杀了我再来杀这个人!”

  “小孟,你居然为了他要跟我动手?你居然为了一个男人要毁掉我们这些年的姐妹之情么?”厮诺竖起耳朵望着她不可置信道。

  “我也不想,只是事已至此别无他法,你要杀人的话就先从我开始好了!”屋外的被她唤作小孟的那个人,是个素净的女子,此时清丽丽的一张面容满是痛苦。

  若说厮诺是旭日一般美得动人心魄,这个叫孟梨的女子就是一缕朗月清辉,如一朵皎洁的梨花清浅地绽放在枝头,有着随风入梦的洒脱稚气。

  “好!”厮诺大声道,接着哑着声音恶狠狠道:“我就当你们都死了!”

  说完她悲愤之下,红色的衣袖如火如荼翻出一掌直击孟梨的面门。孟梨猛地睁开眼睛,袖中垂下一把三尺七寸的薄削青锋剑,她抬手接住剑柄凌厉一刺,厮诺的血肉之躯怎抵挡得住这玄铁硬物忙将掌风收回,道:“你三年前就已经败给我了,今日还要再试一试么,何况剑法从来不是你所擅长的!”

  “你也知道那是三年前!”孟梨剑锋一转道。

  二人一人一剑激烈地厮打在一起,躲在桌子下的天鹰堡堡主此时却忘记了逃命,抬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这二人激烈的过招。

  那剑法轻灵之处自不必说,却柔中带着刚劲,进退有素。剑点与剑点之间一气呵成,剑走偏锋间却不急于伤人要害取人性命,而是巧妙周旋其间化解着对方的攻击。厮诺强攻之时她便圆寰避开,厮诺闪躲之时她也不乘胜追击只些许走着剑点,如此俊俏的剑法竟无一丝的杀意游走在对方凌厉的杀招之下,可以说此剑法将所有变化莫测的攻击化作防守在用。

  “这剑法我似乎在哪里见过的!”天鹰堡堡主发挥自己江湖百晓生的特长,蹲坐在桌子底下仔细想着,突然想起来心中默默道:“这不是山东孟家的君子剑么?孟家是儒家之后,所以剑法不注重杀伐决斗,而是侧重剑招上的仁者意境,虽招式厉害遇强则强却只叫人落败不取人性命,今日果然叫我开了眼界了!”

  “你使得不是玄门的剑法,这是为何?”厮诺过招之间认出了剑法大声质问道。

  “因为我不想同门相杀!”孟梨大声回应道。

  厮诺听罢过招之间突然恍了神,身子向前一倾转眼就要撞上孟梨的剑尖之上,孟梨慌乱之下连忙全力刹住回调剑锋,却在这时厮诺从翻舞的□□之下抬起一掌直直地朝着乱了剑招的孟梨面门之上打去!

  那一瞬孟梨却甘愿地闭上了眼睛,掌风惊起她额前的几缕发丝,人却纹丝不动。

  往日晨钟暮鼓间,日暮西山下,二人朝夕相处的身影浮现在彼此脑海,厮诺闭上眼睛将手掌攥成拳慢慢放下来,道:“你走吧!”

  孟梨慢慢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子霸道狠戾之下俱是为昔日伤痛所致的偏执,一时间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该去恨谁,只道:“厮诺你既然不愿意杀我,那证明你还有一丝良善在的,不如跟我回玄门吧,我们一并到师父跟前将你带走的《玄宗正录》交出来,只要你诚心悔过,她老人家也不会为难于你!然后我们一切到这些人亲属跟前谢罪,是生是死我都陪着你!”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话的人是你,不是他?”厮诺流着泪有些怨恨道,孟梨见她还是这般执着地沉浸在往日的痛苦当中,一时间也无言以对。

  这时屋外一双沉稳有力的脚踏过满地的尸体间,眼前这些人无一不是过去受过他恩惠,或者私交甚好的,此刻却都因为他一个个毙命倒在地上,他内心满是内疚跟震怒,几步之下冲到门前,抬眼便看到一个红衣女子劈手在一个素衣女子的面门上,顿时道:“你到处枉杀无辜,现在连小孟也不放过么?”那人眉目分明,身形高大,器宇轩昂,正是那闲来庄庄主,秦苏。

  厮诺看清了眼前来人后,凄然一笑道:“你到底是来了,要杀了我替他们报仇么?好,你现在就杀了我吧!”

  “不可!”孟梨一把上前抓住秦苏,哀求道:“你不能杀她!”

  “她杀了这么多人,你要我眼睁睁看着他们不明不白地死在我面前么?”秦苏怒道,说完起身一个飞身已经跃到厮诺面前质问道:“是我对不起你,但这些都是一群无辜的人,你怎下得了手?你这样害人害己有何用场?何不忘了一切,重新开始,好好活下去?”

  厮诺听闻他此言顿觉胸中剧痛,面上惨笑,泪如雨下:“你负我一生,却要我好好活下去,我如何好好活下去?秦苏,你为天下人而负我,我便从天下人身上把你欠我的讨回来!”

  说完,纤纤十指凌厉地划过长空,绝望而疯狂地要将一切都撕碎,都推向绝路,秦苏不忍出招,闪避之间衣服被撕破好几处,再出招刚猛之劲力游走其间,均化为绕指柔,昔日种种,花前月下,海誓山盟,历历在目,却都在生死一线间化作虚无。

  爱恨本就一场虚无。

  秦苏的气吞山河的内力收放自如,掌风刚猛纯阳,厮诺招式阴毒狠辣,内力绵柔有序,海纳百川,二人此刻就像天生一对的对手厮杀不止。秦苏有愧于她不忍出杀招,却也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好友同道一个个地惨死在她手上,于是一掌八荒六合气势如虹,厮诺内力不济当场被震伤了心肺,并被他的纯阳内力乘机灼伤了七经八脉,连同丹田一并受损。

  厮诺一下子退开好几丈,嘴角滴落下一道红线,她本想用内力强行运功,可惜她一直所修炼的是偏阴寒的内力,此刻几道阳刚之气在丹田乱窜根本无法归位疏导,加之这几月她报复心切连续不断地强行修炼了好几门玄门秘籍,早已伤了本元,此刻强行运功,内外齐攻,竟一下子吐出一口血来,剧烈地咳嗽起来。

  “你已被我伤了根本,没有一年是调理不过来的,就不要再枉杀无辜了,以免再伤元气。我对不起你,你还是忘了我,重新好好活下去吧。”秦苏道。

  厮诺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撑地慢慢站起来,心如死灰唯有眼角一滴泪流线般落在地上,她一步步地走着,每一步都带着不甘、痛苦、绝望地走着,在心里默念道:“秦苏,你放心,在你死之前,我一定会好好地活着!“

  孟梨望着她这般溃败离去心中俱是不忍,她的狠她的恶皆因一人而起,她倨傲地赢了所有人,却总是输在一个人手上。

  天鹰堡堡主终于敢从那张桌子下爬出来伸伸筋骨,他望着秦苏老泪纵横道:“秦庄主,你要是再来晚一步只怕我这条老命也被勾到判官笔下了!”

  秦苏望着他,还有屋外堆积的尸体,心中愧疚不已道:“你们皆因我秦某而蒙此灾劫,是我对不住你们!”说完他对着孟梨关切道:“她伤着你没有,让我看看!”说完就要抓起她的手腕把脉,却被孟梨一把挣脱开来道:“不必了,我好得很,只不过她受的伤是我的好几倍,却不知道怎样才能好。”

  “小孟!”秦苏望着她忍不住道。

  孟梨闭上眼睛,一行清泪滚落下来,痛苦道:“这一路,死在她手上的人不计其数,她本不是这样的人,而这些人,也本不会死的,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

  秦苏低下头,这世上还没有人能叫他轻易低头,可是此刻他只有低头沉默,孟梨接着道:“你主持着全武林的正义,赏罚分明,惩恶扬善,可你弥补不了她一分一毫的杀业,这些又有什么用?”

  客栈内外满地的尸体,浓烈的血腥,孟梨已经无法承受,站起身来向客栈外走去,外面电闪雷鸣,飞沙走石,秦苏抓住她的手道:“你去哪?”

  孟梨抬眼,一道闪电滑过,照得她的脸惨白惨白的,道:“我不知道,我没有脸回去见师父,我也阻止不了她杀人,我也没有办法说服自己留在闲来庄帮你,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小孟!如果连你也走了,我今后就只是一个人了!”秦苏放下往日的强势,带着一丝无助恳求道。

  闪电划过,将孟梨的身影照的无比清晰,也将屋子外面的尸体照得无比惨亮,雨水倾盆,混着血水在泥泞的地面上流淌汇聚成几条涓涓细流慢慢流开去。

  “小孟!”秦苏大声道。

  孟梨回头道:“从今往后,你我再无相见之日,这世上也再不会有小孟这个人。”说完,她轻灵的身形转眼掠进客栈外的斑驳的树影中,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雨哗啦啦地下着,秦苏望着天地间这一道巨大的雨帘,这世上果然已经看不到孟梨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