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声开口：“嘘……嘘……给我爷爷听见会清理门户的，嗯？别乱说话……”

　　爷爷？殷千城的爷爷？

　　这伤是殷老爷子下的手？

　　江慕水心头瞬间像被撞倒了五味瓶，就着最近的事仔细想一想，就该想到是因为什么了，她抿了抿苍白的唇，推开他，让他转过身去，开灯，想仔细看他的伤口。

　　殷千城理所当然地不让，抓住背后那只小手，死死拽着，用劲但不强势：“别闹。”

　　江慕水眼睛一红，呵斥：“殷千城，你松开！”

　　殷千城向来没有向一个女人低头的习惯，听了这句，却没莫名其妙松了口，头一回，在女人面前展示自己的伤口。

　　就像常远说的——

　　给江小姐仔细瞅瞅，说不定江小姐会温柔爆发呢。

　　鞭伤很厉害，充满韧劲的藤条不仅抽开了皮肉，力道还渗透得很深，周围都是一大片红，遍布在整个背上，简直血腥可怖。

　　江慕水咬唇，咬得疼到不得了，抖着声音问：“亲爷爷啊？”

　　他拧眉，转身披上衬衫，捏了捏她的脸说：“说了别口无遮拦了，给听见也打你怎么办？他一生威严惯了，好像当年我父亲也被他这么打过，比我狠多了。”

　　江慕水一时间心疼哭了，找谁算账的心都没有了，只想着他怎么才能不疼，擦擦眼泪说：“你要吗啡吗？我做医生的朋友给我偷偷开的，我阑尾炎手术后用过一些还剩下不少。”

　　他笑开来，捧着她的手说：“不用。”

　　江慕水愣住了，禁不住呵斥：“你笑什么？就因为你收购陆氏的事，被打成这样了，你还笑得出来？你怎么不早告诉我，那天晚上你失去做这个的？”

　　殷千城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握着她的手摩挲道：“我就说，有个当律师的女朋友特别不好，这个时候一般女生只心疼我就够了，而她呢，还有脑子想那么多，果然女子无才才是德。”

　　江慕水反应过来，两只手掐了上去——德你个大头啊！！

　　……

　　洗完澡，殷千城打开邮件看了看，股份差不多已经聚拢完了。

　　陆霖晟小叔那里狮子大开口要了一个高价，被羞辱了一番，剩下的都算正常，还有最后的12.8%，还掌握在陆远擎手中。

　　他合上了电脑。

　　那边儿，江慕水靠在飘窗上却将上面的字看得一清二楚，眨眨眼，开口说道：“明天下午差不多就可以对外宣称收购完成了，最晚明早他就会松口。”

　　殷千城背对着她，此刻眸中闪过一丝诧异，扭头，问出口：“为什么？”

　　江慕水别开了眼神：“陆霖晟会劝他，而且多半会用我来劝他，他不签字的话，最后承担债务最高，坐牢判刑最久的会是我。”

　　殷千城脸色微微沉郁地走过去，抱住她：“你怎么就那么确定陆远擎会在乎你呢？”

　　“我也不太清楚，大概是习惯。”

　　她皱眉，仰头看着壁灯想了想，“从小他就对我特别好，生下来就想让我认作干爹，后来索性定了娃娃亲，因为干亲也不比儿媳来得亲近。我也怀疑过为什么。”

　　殷千城的手臂慢慢锁紧她，像钢筋铁骨一样。

　　“可能因为我妈妈吧，很矫情的女人一个，但因为太漂亮了，年轻的时候真的很多人喜欢她。”她叹口气说道。

　　殷千城禁不住笑，抚着她的头发：“你是在说你自己？”

　　她恼了，更正：“说我妈妈呢！”

　　“她给你的印象就是个矫情的女人吗？没有别的？”

　　“小时候跟我抢西红柿炒鸡蛋还不算吗？”江慕水仰起头，眼睛亮晶晶的，满眸的不可思议，仰靠在他怀里说，“我小学的时候赶着上学，家里保姆炒了菜，我就想吃了赶紧去学校，我一不小心吃多了鸡蛋，她饭桌上就开始跟我父亲闹，最后一大一小两个人置气，我爸爸又去炒了一盘新的出来，那天早上给超市进货的事都耽搁了，这还不够奇葩吗？”

　　——莫倚澜如果有机会延续生命的话，等老了绝对是那种极抠门又极没心量的漂亮小老太太一个。

　　本来提起旧事殷千城心情就不太好，但听到这里忍不住笑出来，胸膛都跟着震动。

　　“你说，奇葩吗？”她寻求认同感。

　　他点头，俯首亲她一口：“奇葩。不过以后你如果也这么对我们的孩子，我也不会怪你的。”

　　她：“……”

　　突如其来的不算告白的宠溺语句让她蒙了，好半天她才反应过来，嘟囔着说了一句“我才不会像她一样……”

　　殷千城抱着她，眼睛扫了几眼她手里的进修书籍，道：“我也做不到你父亲那么宽容耐心，人跟人性格有异，我只要做到让你开心就够了，好到让你，不用再跟任何人比较……”

　　哪怕那个比较的人，是你母亲。

　　***

　　中午。

　　仁和医院心胸外住院部。

　　陈浅因一身职业装，打翻了饭盒出来，溅了一身的汤汁出来，她还是气愤难忍。

　　穆颜陪一个亲戚办住院手续出来，迎面看到她，一个激灵低头就走，陈浅因却一眼瞅见叫住了她：“穆颜！”

　　穆颜硬着头皮抬头，笑着说了一句：“这么巧啊，因因。”

　　“不巧了，我在这里伺候病人半个月了，就是没空去妇产科看你罢了。”

　　“哦……”穆颜尴尬地扫了一眼她的肚子，说，“你恢复得怎么样啊？我们科室一到年底就特别忙，这不我都没时间去参加你婚礼，我根本没年假。”

　　“你就别扯了，”陈浅因看不起地白她一眼，抱肩冷声说，“你现在还怕什么？我都成了陆家少奶奶了，你还怕当年的事有人揭穿？说起来我还没问你，给我缝的什么破伤口，霖晟至今都还在问我，流产需不需要开刀这种破问题，你叫我怎么回答！”

　　穆颜轻轻捋了一下头发，说：“男人其实也精明着呢，你以为他不懂，他也许就只是试探你的态度而已。这话也是我想跟说的，别想那么多了，都已经嫁了进来，好好对待陆霖晟和他家人吧，毕竟他们最对不起江慕水，但并没有一丁点儿对不住你。”

　　呵呵。

　　还没对不住她呢？

　　那刚刚，他们两夫妻在病房里苦口婆心劝了半个小时，都没劝说动，陆霖晟只说了一句“这是让慕水避免牢狱之灾的唯一办法了”，老爷子颤颤巍巍的就答应了。

　　陈浅因怒极攻心，也不顾邹明月也在场，当场打翻了盒饭跑了出来。

　　见陈浅因还是一脸怒意，穆颜想说两句好话：“不是说，年后陆氏化险为夷了吗？我都看了新闻，这年头被收购都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大笔热气腾腾的钱进了口袋，不过是以后公司自己说话不算数了，要看别人脸色了，这有什么呀？因因……”

　　“你够了。”

　　陈浅因一瞬间急的眼睛都红了，退开一步，避开她拉自己的手，一想到自己要在殷千城手底下做事，看殷氏的脸色，她整个人就要疯——尤其殷千城是江慕水的男朋友，她和陆霖晟怎么就混到了这种地步呢？

　　这真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这一切都是暂时的，一切都还没完呢，谁输谁赢最后还不一定！！”

　　陈浅因吼完就要走，手机震动起来，抬头发现微信群里又在聊，将最近陆氏的事聊得热火朝天的。一个低调赚大钱的男生说了一句，“江慕水是旺夫命。别说我迷信，做生意的都信这个，不信你等着看吧，看看最后娶了她的那个会不会行大运。”

　　还他妈扯上命格了！陈浅因愤怒得差一点将手机都摔碎了！！

　　***

　　江慕水重回律所的时候，律所里的人都心照不宣，顶多多看她两眼，但绝不乱嚼口舌。

　　“江师姐。”

　　“江律师，早。”

　　“你们早。”

　　江慕水一路穿行过去，到自己办公室放下东西，然后走到明朗办公室门前，敲敲门，走进去消假。

　　明朗正心烦着，拿着个手机翻来覆去地看。

　　江慕水偷偷扒着头看了一眼，好像是学校里两个男孩子打架的照片，打得头破血流的，她轻声开口问道：“学校纠纷？”

　　明朗赶紧关了手机，看她一眼，还没回神：“嗯……嗯？你消假？”

　　“对啊，”江慕水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我当时也没说请假多久，就说等我回来再开工，结果一走就是近两个星期……那个……扣钱吧……”

　　明朗翻了翻日历，“的确是啊，你工资扣了才多点儿？扣年终奖吧？”

　　江慕水瞬间火辣辣的肉疼。

　　明朗嗤笑：“装个屁啊，你最近又不缺钱，殷氏给了你多少钱啊，还不够你去当少奶奶的，你偏在这儿当个小律师，膈应我呢？”

　　江慕水直起身子，拿出手机查到了那个学校的打架斗殴新闻，说：“这样吧明师兄，我替你去解决这个案子，你以后不许再拿这件取笑我，成交吗？”

　　明朗无语：“我取笑你怎么了？你不在的时候谁都笑你。”

　　“就你笑得最难听，”江慕水辩驳，又逼问一句，“成交？？”

　　明朗蹙眉点头：“成交。”

　　“那个学校什么情况？”

　　“那个死孩子把人打得休克了，至今不知道什么情况什么毛病，他家里现在看到我就想砍死我，我根本也近不了他的身……”

　　江慕水瞪大眼睛，惊愕得合不上嘴，好半晌她翻着新闻嘀咕：“多大仇啊？他为什么要打他那个同学？那还是个五大三粗的体育特长生，你家死孩子真有种，简直不要命了……”

　　明朗脸色阴沉，一句话都不说。

　　江慕水一下子就猜到了——还能是什么仇呢？

　　那个个子足足有一米九的田径男选手，指着那白白净净的小男生说是“gay”，还是受的那方，调笑人家先给自己玩两下，不然便宜了校外的那些纨绔子弟太浪费了，白净的男生一开始隐忍不发，最后实在强忍不住，将手里的铅球瞬间抡上了那个高个子的脑袋。

　　毕竟是这么严肃的事，但看见明朗这副模样江慕水就想笑，她强忍住了。

　　隔着桌子，伸手拍拍明朗的肩膀，说：“放心交给我，你提供钱，我提供辩护，绝对两不相欠，但让那个同学学会闭嘴，让你家死孩子也平安无事，明学长，你相信我吗？”

　　“滚。”

　　江慕水轻手轻脚，在头上比划了一个绝对靠谱的姿势，打开门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