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去哪里？”杨桃问。

　　“狩猎。”岳临风道：“雪中狩猎。”

　　“雪中也能狩猎？”杨桃诧异道：“冰天雪地之中，哪里还有猎物？”

　　“正因冰天雪地，会留下诸多猎物的脚印，且猎物的身形、颜色，于冰天雪地最容易辨识。”岳临风一边说，一边率先上马。杨桃便牵着他的手一跃而上，而后娇羞地缩在他怀中。

　　他脱了厚重的大氅覆在她身上，道：“坐稳些。”

　　岳临风策马往岭山狭道而去，岭山狭道以外，是从前的南夷领地。大部分夷人不会种植作物，多以采摘、狩猎为生，莫说是雪中狩猎，便是雪中垂钓也不在话下。

　　岭山关附近多有密林，每年十一月至次年三月，常有不少动物凿了洞穴，美美地睡上整个冬日。也有野鹿、野狍子、野山羊等，四处漫步不肯冬眠。这些野禽为了越冬，秋日里吃得膘肥体键，有幸狩得一只，也够一户夷人之家饱食几日。

　　南境诸位官员十二月中旬便要入京述职，岳临风想到近来无事，便邀蒙峰往宁远城而来。他此举实则是假公济私，以北上路途遥远为由，躲在宁远城陪伴杨桃几日。

　　二人不过行至岭山狭道，便偶遇外出狩猎的余阳先生。余阳本就住在宁远城郊，又是个喜爱收藏器械、深谙弓马之术的一方巨贾。他虽未入仕，却熟读兵书，当日曾向丞相林馥献言巧取筑城，立下一功。

　　蒙峰想起被余阳逼得走投无路，最后只得开城献降，心上颇为不快，于是嚷嚷着要与他一较高下。

　　余阳也不惧他，二人约定以两个时辰为限，所得猎物多者获胜。趁着二人开始比试，岳临风却是悄悄去了一趟宁远城，先将杨桃接了来。他们二人不论谁胜谁负，今夜都少不得一顿饕餮大餐。

　　岳临风也不屑与二人比武，抱了杨桃在怀中道：“你可会射箭？”

　　她笑着摇头，“我不会……你教教我呀。”

　　“求之不得。”岳临风趁机将她抱得更紧。

　　余阳斜睨了他一眼道：“哪有这般教徒儿的？你想勒死她？”

　　说到教习射箭，岳临风不由想起一件趣事，“去年冬天，我曾在庆安王面前状告过丞相。”

　　杨桃掩着嘴笑，“庆安王竟是不曾教训你？”

　　“何止教训！他教我寻了兄长，自领三十大板。”岳临风想到此处，隐约觉着后臀还在痛，“我状告丞相夜宿公主殿中……哪里料到丞相是个女子！”

　　岳临风兀自笑了半晌，“原来丞相在教公主射箭……”

　　“公主那般病怏怏的模样，还会射箭？”蒙峰诧异，小母狼那般凶野，却是连弓也拉不开。

　　“会。”岳临风道：“辅国将军喜欢的，公主都会学。”

　　岳临风说罢，只觉气氛有些尴尬。

　　蒙峰一想到交手多次的辅国将军殉国，心上惋惜。余阳也不知为何一言不发，策马远去。唯有杨桃干咳两声，道：“日后莫要提起公主和将军的旧事，以免闻者伤心。”

　　岳临风不明白，公主又不在此处，哪个会伤心？

　　杨桃叹息一声，倚在他怀里叹息，“论读书做官，我听你的；论为人处世，你须听我的。”

　　岳临风点头，“好，都听你的。”

　　风雪愈大，将树丛、密林尽数覆盖成苍白颜色。说是比试，可蒙峰一想到能远去明城，不由心猿意马，狩猎之时也放松了几分。余阳却是拿出了十分本领，不过短短一个时辰，猎杀了十一只野禽，便是教蒙峰也刮目相看。

　　“风雪太急，不宜深入林中，你我的比试便到此为止。”蒙峰追着余阳道：“今日我认输，你也赶快停手。连入冬熟睡的野禽也不放过，有违天时！”

　　蒙峰说他有违天时。

　　余阳忽然收了弓箭，看到家丁捡了野禽在一旁等候。这才吩咐道：“送到宁远城与将士们分食。”

　　“是。”

　　岳临风随意扫了一眼，但见猎物尸身完整，大都一箭穿喉而亡，又准又狠。他不由道：“先生膂力过人，又有百步穿杨之功力，不曾入仕着实可惜。”

　　余家家丁将猎物喉间的箭镞拔出，而后尽数收好。杨桃便坐在马上目不转睛地看，从箭镞形状，到箭身刺字。

　　“你可看出了什么？”余阳笑问。

　　“先生的箭，我从前见过。”杨桃亦是笑道。

　　“你头一次南下，如何见过先生的弓箭？”岳临风反是不信，可一想起她那句“论为人处世，你须听我的”，便讪讪地闭了嘴。

　　“小姑娘年纪不大，见识倒很广……如此，我有些事情想要问你。”余阳并未继续问她，只是抖了抖大氅上了新雪，“走，去宁远城。”

　　数百轻骑簇拥着几人过了岭山狭道，直往宁远城而去。守城的官兵远远望去，就像茫茫雪原之中，有几个黑点缓缓而来。

　　燕枝正覆着披风，坐在陆景明从前的书房中读书。他素来身体硬朗，入了冬也不烧暖炉，故而书房阴寒。且他兴致寡淡，除了骑射与习武，似乎并没有别的爱好。

　　她初来乍到，便是看到他穿过的旧衣也会泪流满面。这些日子已经看开了许多，每日追寻他的印记，猜测他在这里做过什么，想过什么。

　　燕枝知晓他不喜欢她，可是在宁远城的这些年，他也没有别的女人。他的卧房中满是兵器，除了兵书没有一本杂书，当真无趣得很呐。

　　他无趣的时候会做什么？会不会像她一样，睁眼闭眼都想着他？燕枝不由笑了，大抵是她白日做梦了。

　　她染上风寒的这些日子，将他的藏书囫囵吞枣读了大半。今日再来翻看，却在角落里找到一本闲书，像是来回翻阅了数遍。

　　燕枝蹲在地上，从角落中取了出来，但见扉页上有四个大字《柑橘栽培》，他竟还看这种书，莫不是要做个果农？宁远城以南越来越冷，柑橘往往秋冬才能成熟，此处焉能栽培柑橘？

　　她笑着翻开书页，但见这是一本图文并茂、教授普通农人区分柑橘种类、种植作物的书籍。柑橘种类繁多，柑类、橘类、橙类成熟期各不相同，外形与口感各异。

　　岳临风一行人哄闹着回到宁远城之后，在室外的亭子里置放了炭火烤炉，将新鲜猎杀的野味处理干净，置于炉上炙烤。

　　蒙峰记得小母狼最喜爱吃烤麻雀，也不知长公主是否吃得惯这般粗鄙之物。可四下望去，却不见公主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