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贱人！”

　　“老鼠的孩子会打洞，像她那个妈呗！”

　　“也不看看她是什么德行，也……”

　　……

　　“啊！！”睡梦中的人被惊醒。

　　直到床头灯被随手乱摁开，侧首到不远处的镜子，她才渐渐平静下来。原来十多年了，她以为早已遗忘了的过去，竟然还会如此清晰，还历历在耳，仿若眼前。

　　镜子里十七八岁的女孩，及肩的发有些蓬乱的披散着，衬托着那张本就白净的脸更加憔悴，黑白分明的眼睛瞪得挺大，却显得愈发楚楚可怜，这是一副典型柔弱相。镜子中的眼睛不停的眨了好半天，呆滞才渐渐淡去，虽然现在这张脸显得过分柔弱，但总归没有那浓妆艳抹，还是干净的。

　　她其实是漂亮的，有一份柔弱的精致面孔，只是她自己，硬是让白花变带刺玫瑰，不伦不类才惨不忍睹，只是当年的她不会利用这张脸罢了。就像玛丽莲梦露、奥黛丽赫本那样世界级美人也架不住自己糟蹋，你怎么去想象不性感去端庄的梦露，更想象不出衣着清凉暴露，嘟囔艳红嘴唇娇嗔的赫本。

　　“可可，你怎么了？是不是又生病了？用不用去医院？”耳边传来老人熟悉的声音。

　　正对着镜子出神的柳恪，忽然听见这个声音吓了一跳，也将她拉回现实，“外公，你怎么进来了？”

　　“你这孩子。”柳永忠看着一副神思不属的柳恪，伸手摸了摸柳恪的脑袋：“全都是汗啊，是哪里难受吗？”

　　“我，”柳恪顿了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有些话永远不能说，这辈子都不会跟任何人说，哪怕是这辈子对她最好的外公，“我没什么，外公，你怎么进来了？”

　　她记得她有锁门，也没听到敲门的声音。

　　“用不用去医院看一下，这高考结束可别身体垮了，不然你真考来状元了也没用啊。”柳永忠听到这话微微皱了下眉，担忧起来，嘴上的话是在故作轻松。他是听到可可的房间有声音又从门缝看到灯光，可敲门半天没人开，不怎么放心才拿备用钥匙开门进来的。

　　可可小时候孤僻内向，可上了学后乖的都不像个小孩子了，学业也从不让人操心，起早贪黑的学，成绩那从来都是名列前茅。没娘的孩子早当家啊，反而让人心疼，再加上这孩子从小就体弱，风一吹就要进医院，真是让他怎么都惦记。

　　“没事儿的外公，我很好。”柳恪想要安慰一下外公，可她天上就属于对越在意的人越不会说话，想了半天，也就干巴巴的说了一句很好，看着外公担忧的样子，柳恪想着转移话题，然后竟不知怎么脱口而出：“外公，白天那个人……他说他是我父亲？”

　　她不想提的，更不想想，可是今天再见那人，已经打破了她十多年的平静，她做不到自以为的心如止水，甚至连做梦都不受控制。这一天躲不过的，终究要来。

　　柳永忠本就皱着的眉，不自己的更加皱了，然后看着柳恪，依旧那么慈祥，话却是脱口而出：“你什么时候和他单独说话了？你怎么知道？”

　　柳恪微微垂下脑袋，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声音弱弱小小的，“外公，我隐隐听见的，你们声音那么大，即使我在屋子里，可我又没聋，怎么都能听到了。”

　　“随便冒出一个人说是你父亲你就信？这么多年你都是和外公相依为命，他如果是你父亲早干什么了？说不定是看你现在出息打什么主意！”柳永忠不自觉的从床边站起来，瞬间拔高声音。

　　白天那些话，可可却从未露面，更未问过什么，所以他才这么自欺欺人。

　　柳恪低着头，像是小孩子做错事一样，半天不说一句话，又像是在等什么。

　　柳永忠看着柳恪，不知沉默了多久，好半天才僵硬道：“不要胡思乱想，大半夜的，我也回去睡了。”

　　柳恪抬起头，看着柳永忠起身就走，有些出神，而柳永忠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忽然回头：“可可，你别想太多，万事有外公在，好好注意身体，早点睡。”

　　然后他看着柳恪在他回头时就又低下的脑袋，不知道想什么，有些话他也不知该真么说。

　　关门声，然后柳永忠就这么走了。遮遮掩掩，话未说清，这从来不是柳永忠的风格，这很反常，可柳恪完全在意不了，因为她也很反常。

　　在确定外公这次真的离开了，柳恪这才慢慢抬起头，平时苍白的脸色完全没有血色，她面无表情显得神色木然，眼神沉静的可怕，这大黑天的要是在路上见到都要吓坏几个。

　　其实何必问呢？她知道。虽然究竟有什么内情她浑浑噩噩到死都不知道，可会发生什么，已经经历过的她怎么会不知道？

　　她是没爸没妈的孩子。曾经的她从小性格孤僻，对于总是想管教自己的老头更加看不上眼，小时候孤僻的没有朋友，之后上了学业不好好念，只想和督促她好好学习的外公作对，后来更是连高中都没有考上。最后还是外公不知拖了多少人情花了多少钱，让她一个交白卷的都有一所好的高中。

　　对曾经的她来讲，外公就是老头，就是和自己过不去的死老头，即使硬被送上好的高中也完全不领情，只当找个地方管自己，成绩什么的不用说了，她没继续恶化是已经本来就是白卷没有更加恶化。而俩人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大，到了后来，他们俩人不是她将外公气的病一场，就是她被外公气的病一场。

　　简单点说曾经的她就是一个病秧子，孤僻内向，专门和管自己的监护人作对，青春期就是成了一个最典型的反面教材。是的，她虽然她很差劲，很糟糕，那时候她最多就是活在自己的世界，不懂好坏而已。而唯一的优点、值得庆幸的是那时的她从没犯过大错，更没害过任何人。

　　孟母三迁也是有道理的，她的外公就深谙此理，给她找最好的学校，让她想学坏也找不到地，大环境在那也坏不到哪里去，加上有些内向不太会和人打交道，作的都是自己，充其量连累的也是管她很严，抓她很紧的外公。

　　然后一直到了这年，她高中毕业，即将大学。一切才开始彻底天翻地覆！有时候她总是在想，如果她当年没有跟……，那个所谓的父亲，回那个所谓的家会怎样？

　　她那么一辈子，是让外公养？以外公性情和能力也还会试着让她自立？或许会给她找个三流的大学像是高中一样的把她关进去，然后弄个文凭，最后给她找一份可以混的工作？大概吧，她想着。如果她一直在外公身边，最糟最糟的不过就算她真的什么都不干，让外公养她一辈子，养到她死，或者外公不在？是啊，无论哪种假设都是浑浑噩噩的一辈子，有人真心管她的话，她最多像个傻子一样的做个寄生虫。

　　可是没有如果，她的父亲找上门了，这一世同样的时间找上门。

　　是她傻，是她蠢，不管开始是为了对父亲的好奇亲近还是单纯的父亲这个人，还是只是想和外公作对，她后来确确实实被富贵蒙住了眼，也被猪油蒙了了心，以至于一步错，步步错。

　　可所有路是自己选的，她跪着也没要爬完，可惜她爬到死也没看到一点尽头。而上天却给了她一个重来的机会——

　　死在了不到三十岁，睁眼时间倒退二十年，她是一个刚学识字的小学生。多么的幸运可以重来，可以重新开始充实自己，完善自己，只是没想到，平静了十多年后，她同样的年岁，同样的人，同样的事情上门了。

　　上门了……？！那又怎样，今非昔比，她有时间为她作弊，让她沉淀积累，重新学习的机会，提升自己能力的机会，有绝望痛苦磨出来的心性，更有……用血泪和生命学习到的经验教训。

　　良久，柳恪轻轻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柔柔的笑容，怎么看怎么温柔，怎么看怎么柔弱。她慢慢闭上眼缓缓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