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外公，为什么现在……？”本来柳恪在混乱的消化着关于陈东闻的事儿，可柳珩这么说外公，巨大的认知差异，让她忍不住问道。

　　“爷爷老了累了，你还指望他卖命挣钱一辈子啊？”柳珩随口道，可看柳恪看着他，一副不满意让他多说一些的模样：“爷爷的想法我也不知道，那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停顿了一下，然后斩钉截铁的道：“爷爷的事儿你问爷爷。”

　　柳恪看着柳珩。柳珩回视柳恪。柳珩眼中始终挂着那养眼的灿烂笑容，不管柳恪怎么看他，都丝毫不变。

　　好一会，柳恪确定从柳珩嘴里问不出什么了，她的心思又有些乱，和平时不一样，只能暂时放下，忽然想到：“对了，我刚刚有问你白心雅啊？她现在怎么样？你好像只跟我说白家，她再嫁了吗？”

　　柳珩微微坐直身体，将看着柳恪的视线收回：“这我说不清，事情太复杂。你可以去问爷爷。”

　　“又让我问外公？”听了这句话，柳恪这次注意到柳珩的表情不太对，她本来只是一下接受过多的信息，不知道还要问什么就随口找个话题，可看柳珩这样，她就一定要知道了：“这可不是外公的事儿啊，外公说让你和我说当年的事儿，你也说想问什么就问的。”

　　看着原本不知道想什么的柳恪，此时紧盯着他，露出一定要知道的样子，在心中轻叹了一下。所有事儿，最复杂的就是这个，他最不想说的也是这个。

　　最后柳珩告诉柳恪，白心雅死了，白心雅的孩子死了。

　　不是说陈东闻断了吗？怎么会，不是说都不要陈东闻，然后要自己养孩子吗？胎死腹中？一尸两命？

　　陈东闻脚踏两条船的事儿闹完，那时她妈妈柳妍妍和白心雅都怀孕五六个月了，是因为孩子大了堕胎危险，还是因为对孩子有了感情，亦或只是想要孩子或者什么其他理由，总之两个未婚妈妈都选择留下了孩子。

　　可为什么白心雅会死？当年医院虽然不像现在，可也不至于像古代吧，生个孩子都这么危险？她妈妈好像也是生了她没多久就病死的。

　　柳珩这次回答，表情怪，说话用词更怪，句句都加上传闻。

　　传闻两人同时不要陈东闻，而恩怨消散，一笑泯恩仇，成为好友。

　　传闻有一次两人一起去酒店，抱着各自几个月大的孩子，发生了火灾。

　　传闻那火是白心雅放的，虽然如愿烧的柳妍妍没活几天，可没烧死柳恪。反倒她和她的孩子烧死了。

　　传闻那场火灾是柳妍妍放的，为的是烧死白心雅和她的孩子，没想到把自己搭进去了。只有柳恪逃过一劫。作为唯一完好的人，作为被自己妈护的很好的柳恪，似乎只有她没事儿，如果不是鉴于她是婴孩，就凭牵涉到这桩恩怨的唯一的幸存者这个身份，说不定都要怀疑她。

　　传闻那家酒店消防做的很好，根本不会发生火灾，绝对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传闻那火一定是白心雅和柳妍妍其中一人放的，两人看着是放下了，实际上还是深恨彼此，所以虚以委蛇，找机会弄死对方，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放火那个人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所有一切均是传闻，柳珩再次表示，就这么几个传闻，一切让柳恪自己判断。

　　而真相？柳珩说那场火灾自然是做意外处理的。连痛失爱女的他爷爷和白家的老爷子都没追究下去，至少表面上是没有，至少没有人听说这件事有追究下去的后续。

　　火灾中虽然牵扯到的人不止那么白心雅和柳妍妍，但根据调查，这如果不是自然火灾，那么以起火点来说，唯一跟两个放火嫌疑人还是白心雅和柳妍妍。而两人都死了，唯一当时能和她们接触到的婴儿柳恪，你不能指望她提供线索，这件事彻底成了无头公案。

　　柳妍妍浑身烧伤，不管火多大，从始至终护住柳恪，将柳恪护的很好，在火场中寻找出路，可惜好像因为没逃生经验，被救出来后就基本半死不活了。只有不知被哪儿里来的湿巾裹着的柳恪，很幸运没事。身上没有烧伤，虽然让她出来后就生病，发烧肺炎也活生生折腾了一年才彻底痊愈，还留下一个让她以后总是爱生病的病秧子体质，但可和白心雅柳妍妍比，她太幸运了，就是捡了一条命。

　　柳妍妍浑身烧伤，在火中待得也太久，其实被救出来也就是活死人，浑身器官衰竭，当时就说人不行了，柳恪的外婆当时就一病不起，可柳恪外公有钱，为柳妍妍打最好的药，吊着命。可就算吊命也吊不了多久，没两天柳永忠就做了决定，与其让她这么受罪，还不如……撤了药，柳妍妍没几分钟就闭上眼，然后柳永忠白发人送黑发人……

　　可以说柳恪的幸运是柳妍妍自己用命换来的，而白心雅的孩子，好像也是个女儿，却连灰都没出来，哪怕白心雅也把命搭进去了。白心雅被救出来和柳妍妍的状态差不多，也是个半死人。不过她是熏晕在屋子里，身体被重物压着，失了意识。在烟熏火燎看不清的状况下，救援人员没看到她身边还有孩子。当知道最后知道再去救的时候，那间屋子基本都成了灰。

　　和柳妍妍抱着孩子四处逃生不同，她的烧伤没有柳妍妍严重，可火灾不是你烧不死救出来就能活，烟熏才是火灾第一杀器，柳妍妍器官衰竭的最重要的原因也是烟熏。长时间呼吸不到氧气对人造成的伤害太大，但因为白心雅不像柳妍妍那么往火里冲，比她受到的浓烟要少的多，一度她身边没有孩子，不像柳妍妍那么折腾能捡回一条命，可是后来她还是死了。

　　一场火灾，柳妍妍死了，白心雅死了，白心雅几个月的孩子也死了。怎么发生的全都是传闻，好像除了死了的人，没有人能说清。

　　停了这些柳恪脑袋再次乱成一锅粥，她不知道自己一个人怎么到家的，她让柳珩赶快去医院看外公，外公别在出问题，而她，现在，实在不适合去照顾外公，因为她怕成为被照顾的那个。

　　她只需要安静，安静，安静。

　　从没有人跟她说过她妈妈是怎么死的，都是说生完她没多久就死了，再加上她“先天”体弱的身体状况，她一直认为是那个年代生孩子有风险。就算回到陈家，也几乎听不到关于她的任何事，只被不断的暗示她……，她曾经完全不知道妈妈和陈东闻的事儿，没想过会是……这是她前世不敢碰触的伤疤，竟然就这么被说清。

　　前世外公对他绝口不提父亲，提到就说都死了。她曾问过陈东闻，陈东闻什么反应。她想想，是这样——“这件事情很复杂，你外公没有告诉过你吗？”

　　她如实将外公的态度和话说了，陈东闻很惊讶，最后沉默很久——“你外公认为你不应该知道，那么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她更好奇了，一再追问，到底是多复杂，她很想知道，后来得到的答案是——“你母亲已经过世，死者为大，我不能说她是非，只希望她心中的母亲形象是美好的。”

　　这句话她心凉了半截，她追问她的身世，陈东闻却说不希望她母亲的形象在她心中不美好，所以不告诉她？这么让人联想，这么有暗示性的话，让那时的她都不敢再问，就怕听到什么不想听到的，潜意识里，没有人会想到听妈妈的不好。

　　但她又曾奇怪过，为什么她会比陈语还要大两岁？陈语，是陈东闻和她妻子曲韵的女儿。她那时知道陈东闻和曲韵恋爱没多久就奉子成婚，看她和陈语的年龄差，应该是她妈妈先和陈东闻在一起……，那么“是非”或许是她胡思乱想了，她妈妈的“不美好”是别的事？

　　陈东闻听到后的脸色都变了，从来都是很温柔通情达理的曲韵开始哭，陈东闻哄着曲韵，完全不理她。陈语第一次当着陈东闻和曲韵的面指着她鼻子骂。

　　——私生女。

　　骂她很多她都记不得了，这句话她记一辈子，下辈子她也没忘。她还是不知她的身世，她还是没有答案，但是陈语说她是私生女，当着陈东闻的面如此对她，陈东闻视而不见。她的爸爸视而不见！

　　她信了，没有任何证据也没有怀疑。不是因为她头脑简单，而是那时她刚到陈家，陈东闻对她极好，似乎想要弥补这个女儿，要钱给钱，要东西给东西，一个好父亲一个好爸爸，你怎么会怀疑他？你不信你爸爸你要信任谁？如果有人污蔑你妈妈，你爸爸怎么能毫无所动的默认？再想到他曾说过似是而非的话，——让她没有勇气再去怀疑追问，就这样成为不能碰触的禁忌，心头的一道疤。任何有羞耻心廉耻心的人，会明知自己……是私生女，还不停的去问想给你留面子的人吗？她好奇追问了一次，就被撕破了本永远不会有人告诉她的“真相”，得到“私生女”这个印记，再去问，还想在得到什么更加不堪的答案？她不敢啊！

　　私生女这句话也像是个闸门，被叫了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第无数次。就这样，她是私生女，她的身世让陈东闻难以启齿，发生的种种她下意识的不敢追问啊。

　　呵，柳恪想着，深觉讽刺。他们没有告诉过她任何事，只告诉她一个得出的“事实”，不经验证，让她不敢去追根问底的“事实”，然后每个人扮演自己的角色，创造了一个大环境，让这个事实在她心底生根发芽，根深蒂固，哪怕最后看清陈东闻是个什么人，她也忘了去质疑这个“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