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这几天，凌若才零零散散地知道那天林青曼和项邵庭争吵的原因。大概是因为一个女人，又想起那天的杂志，凌若心里嘀咕。

　　“你好，请问是凌若女士吗？”话筒里传来清新诺诺的女声，凌若心里一紧，音色是陌生的，可是说话的语气语调却似曾相识，凌若不记得有这么个人。迟疑了一会，才询问。“你是？”

　　“冒昧打扰，我是刘媛。曙光医院3203号病房，请务必赶到。”

　　不等凌若回应，那边已挂了电话。

　　凌若觉得好笑，她何时让人这般命令而不能拒绝。

　　确认门上的3203后，凌若手停在半空，不知病房里又是怎么一种状况，凌若忽的不是很想进去了。她不喜欢医院。门从里面打开，是身着白衣的护士，有些不高兴，手上推着一台冷冰的机器。那白衣看了来人几秒，才开口，“你们家的妹子吧，给多补充营养，开导开导她，毕竟”说着说着口气软了下来，“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承的住。”说完，也不管凌若一脸的愕然，继续向前走着。

　　病床上是一张秀气的脸，却惨白惨白没一点血色，额头微微冒着汗，却是一动也不动，倘若不是她偶尔转动的眼珠，凌若不会觉得她是一个活人。只是这张脸如今看着，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听见脚步声，刘媛转过头来，却是一笑，浅浅的酒窝横在脸蛋上，稚嫩的脸上却有着不属于那个年龄的悲伤。

　　“姐，我能叫你一声姐吗？”

　　凌若没应，只淡淡的看着她，到底耍什么花样。

　　“每个女人都想为自己爱的男人生个孩子。”刘媛自说自话，脸上却是一抹苦涩。“我还在想那个小生命以后像我多一点，还是像他多一点。”

　　“可是，昨天，就在昨天”刘媛呜咽起来，“他的心怎么就那么的狠，那也是他的孩子啊。终是不可自制的痛哭起来。看着也是悲伤的。

　　凌若递给她一张纸巾，“别哭了，对身体不好。”她看着那张苍白的脸透着痛苦之色，怔怔的出神。

　　一会，刘媛止住了哭声，却是不断地抽噎，眼圈红红的。

　　“你能帮帮我吗？”

　　帮她？

　　“我什么都不要，只求他手下留情。”刘媛急切地看着凌若，一双眼里盈满了泪花。

　　凌若冷冷的看着她，“我是项家的人。”

　　刘媛忽的伸出双手紧紧拽住凌若的胳膊，“姐，救我，姐，求你救救我”是带着绝望的嚎啕大哭。

　　凌若看着病床上因痛苦失控的人，回忆又一阵一阵侵袭而来，她感觉一阵阵眩晕，心又揪的疼，胳膊上紧紧抓着的那双手似乎是抓着她的命脉，让她周围的空气越来越稀薄。

　　凌若猛然看见那抹妖艳的红色，倒流在透明的点滴管里，“别乱动，小心走针。”像以往的每次一样宠溺温柔。

　　空气里带着低微的抽搐声，凌若看着她委屈的泪光。不，她不是，那个在弥留之际仍然笑着对她说“姐，我不后悔。”的人，那么倔强，那么令人心疼，怎么可能掉泪。

　　“刘媛，”凌若顿了顿，“你找错人了，我是项家的人。”

　　刘媛有些嘲讽地笑了笑，“对啊，你是项邵庭的弟媳。那么，你请回吧。”

　　凌若拿起手袋，看了眼病床上的人，停在门口一会，柠了门把，“我再来看你。”才走出了病房。

　　门口的背影消失不见，刘媛眼光闪了下，刚才的希望瞬间变成了绝望，她摸着自己这张脸，这不是那个凌菀的面容吗，凌若这女人还真狠心。她恨恨的想着。

　　出了病房，凌若说不上轻松还是沉重，脑海里总会闪现出那个有着浅浅酒窝却苍白的脸。曾几何时，她的小妹妹凌菀，总是跟在她身后的凌菀，总是甜甜笑的凌菀，在她心里留下永久惋惜的凌菀，再也回不来了。

　　不知不觉已来到海边，城里的喧嚣和欢天喜地的过年气氛不曾沾染这里分毫，冷风呼呼的吹着，夹杂着海岸的潮湿和清新，这里有一栋白色的二层小洋楼，凌若还记得在二楼向南的那个房间，有一扇小窗户，站在那里，可以看见最美的景色。

　　“我要在海边有一栋自己的小别墅，里面放着我的粉色公主床，要有天底下最柔的粉红色床幔，和我的洋娃娃，春天来了我就打开窗户吹着暖暖的海风，夏天了我就躺在海边看星星，秋天了我就躺着做日光浴，晒得全是金黄金黄的小麦色，到了冬天就在沙滩看夕阳。我还要牵着我的银白色爱斯基摩，拽着它尖尖的小耳朵。这样我就不会寂寞了。姐，你说好不好。”

　　仿佛那一年，小小的凌菀总是不停地念叨她的梦想。脑海里总是跟在她身后像个小尾巴的妹妹。她在人前从来都是乖巧的，可总有一脑子古灵精怪的想法。她喜欢自由。喜欢无拘无束。

　　“诶，我也要学画画。办天底下最大的画展。”她那么骄傲的说着。嘟着小嘴巴。仿佛在想多大才是最大。

　　凌若径直走向二楼，真的是天底下最柔的床幔，最粉的梦，连床尾浮雕的象牙白饰纹都是浪漫的公主风。没有因为主人不在而有一丝灰尘。站在窗边，翻滚的海浪一击一击的拍着海岸。

　　这是凌菀生前呆的最后的地方，也是让她最快乐的地方。因为有那个人。照片墙上是满满的幸福。那个傻女孩笑的那么灿烂。凌若轻手抚过照片上的那女子。凌菀有着和凌若神似的五官。一样的双眼皮，挺得直直的鹰钩鼻。白皙的皮肤嫩的可以滴出水来。稚嫩的笑脸，分明只有十九岁啊。和凌若唯一不同的是凌菀是肉嘟嘟的圆脸。笑起来有些可爱有些傻气。而凌若是标准的鹅蛋脸。总架着一副眼睛，柔柔弱弱的。短短的头发，有些文静有些冷。还记得那时总有人说他们母女三人是三姐妹。因为五官实在像极了。

　　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这里是海边，甚少有人。更何况在这大过年的当口。凌若将自己隐匿在粉色的及地窗幔下，听见声音走远又返回来。看不清楚来人。此时天已经暗下来。凌若不禁有些懊恼，大气也不敢出一下。好久，那人也不曾远离。又传来低低的啜泣声。呜咽着嗓子，硬是压着从胸膛发出来的声音。

　　凌若想她知道是谁了。凌若冷笑，除了那个何旭文，怕也没有别人了。何旭文家里是开餐厅的，在市中心，不大不小的一家，凌若去过，味道还不错。只是和他们家来说，是有差距的。凌景腾自然反对。老人家总是更看重门第些。对于何旭文，凌若是很恨的。他没有把凌菀照顾好。那时凌菀已经有七个月的身孕了。从楼梯上滚下来硬是没爬起来。等发现送到医院，已经失血过多去了。在医学如此发达的现代社会，就因为可笑的摔了一跤，一尸两命就那么去了。最后才知道是两人拌嘴。何旭文大半夜的也没回家。她十九岁的好妹妹就趴在冰冷的地上孤单单的去了。手机从二楼摔下来连电池都出来了，凌菀终究没能力呼救。那时凌若生生想剐了何旭文。凌若就想着怎么死的不是他，他怎么不去死呢。可她的傻妹妹却说，“不要怪他。姐，我不后悔。因为他已经给了我这世间最甜蜜的。”嘴角噙着笑，脸上流着泪，无比留恋，无比甜蜜的离开了这个让他牵牵念念的男人。那年，她只有十九岁。

　　凌若冷嗤，真正的债是要偿还的，如果不是凌莞遗愿，她一定不会让这个男人有时间在这里伤春怀秋，悲天悯人。凌若冷眼瞧着不远处落寞的身影，歪斜的靠着矮桌才勉强支持的男人。他还在悲伤的絮絮叨叨。

　　“我出去就后悔了啊。”是低低的呜咽带着悲苦又有些嘲讽，“可我想着怎么也不能让你瞧不起。”

　　“菀，菀……”

　　是凄惨的痛楚。从骨髓里发出来。好一会痛天呛地的哭声。渐渐弱下来。

　　“我终是耐不住给你打了个电话，你却关机了。我心高气傲的以为你和我怄气。却不知道那时你已经，已经……”

　　“我宁愿替你去死啊。你知道吗。”何旭文声线忽然温柔了起来，轻轻地说，“活着那个才是最痛苦的啊。”他忽然大笑起来，从身后拿来一个足有一人高的粉裙洋娃娃。晶亮的眼睛。笑眯眯的眼睛。还是十年前的样式。“新年礼物，你喜欢吗。”

　　凌若这才看清，整个房间都放着洋娃娃，床上，地上。哪里都是。却放的整整齐齐。连衣柜的顶上都放着。用透明的礼品袋包着，永远不会脏。

　　何旭文又静静地坐了会。他好像很享受在这里的这一刻宁静。

　　“那年你十九岁，我二十一岁，真好。”

　　忽的他又叹息了一声，“我今年三十一岁了。家里又催我娶亲。”他郁闷的说，“我不想。”忽又委屈的像个孩子。

　　这时天已经全暗下来。

　　“我把餐厅开到了海边，就离我们这里不远。以后你就能吃到我做的奶酪焗面了，对了，还有茄鳖，你最喜欢的。”

　　“我现在已经开了好多家分餐厅了。以后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买了。”他像个献宝的孩子。絮絮叨叨，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

　　很久，何旭文终于站起身，留恋的看了又看，“我要走了。菀，我很快再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