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桥跑到事发处,那女子已是不堪重负慢慢地下沉。来不及寻思为什么岸上堆着一群的人,竟没一人下岸去救。画桥咬咬牙,便已在身边一干人的目瞪口呆中跳下了水。夜晚的可视度本就极差,偏生的这片死湖里还落着没有清理干净的水草,摇摇曳曳的,掩住视野,甚是惹人恼。
幸好那落水的倒霉蛋今日穿的衣服够鲜艳,倒是容易寻着。这冬日的湖水本是极冻人的。趁着身上的热量还没有流失尽,画桥卵足了劲,托着那人上了岸,直到看到岸上的人手忙脚乱地将她抬起,她才缓出一口气。眼见得身边的宫人们正向自己伸着手,想将自己一并托起。她双手攀着岸边的石头就要上去,那岸边的水石,本就受了多年湖水的浸泡,更是滑润无比。画桥心里只想着能快些从水中出来,一时倒忘了考虑那么多。没来得及上来,一身湿漉漉的,便又重新落回至水中。
寒刺骨的湖水顿时一拥而上,掩了她的鼻息。画桥挣扎了两下子,无奈身上穿的是冬衣,虽是质地上佳,但几番折腾下,还是吃足了水。况且,她早先承受了两个人的重量,又在冰水中泡过,此时难免显得有些心力不济。
当身体不受控制地沉入湖中时,画桥倒也不是十分害怕。她知是不会有性命之忧,不过是质疑了自己此番这般折腾的目的,不但没达到先前救人的初衷,反倒是白白让自己吃了苦头。
果然不出两秒,岸上便响起一阵惊呼。画桥在水中艰难地睁开眼睛,冰冷的湖水刺得她几欲闭眼,层层的水幕中,便见那人就这般朝着自己的方向游来,眼里心里端得也只有自己这个人。岸上的融光在他的身后绽开,水面上波光点点,映在她的脸上,整个人似乎也并不显得似先前那般的冷。
这一刻,画桥是真的有些不知道自己心中真正的想法,只是凭着本心伸出双手。不过一秒,那双细白合度的手便被另一只修长的手接住。转眼间,他已游至了她的面前,并单手一把拖住了她的腰。
送上岸的时候,画桥已经冻得说不出话来了,她不比殷蓿,整张脸早已泛着青紫,看起来怪渗人的。
一时之间竟是三个主子落了水,岸上的宫人们难免显得有些手忙脚乱。她的身上也被掩上了一层层的披风,但满身的寒意并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驱散的,不管盖上了多少层外服,真正湿透的内里却来不及换下,画桥依旧是冷得直打哆嗦。但单看平时十分稳重的从梨如今都失了仪态,就更别说其他人了。果然现场那么多人,竟是无一个人先提起得先送她回去。画桥咽了咽口水,喉咙因为泡了水发虚,此时竟是发不出一声来,只得不断地对着给她擦着水珠的从梨干瞪眼。
就在这时,身边响起了一个声音倒是适时地解了她的困扰。
“从灵从梨,你们先送你家主子回去。我瞧着这身湿衣服得赶紧换下方才好。”
画桥舒了一口气,感激地瞧了那人一眼。却见那人的容貌生得好生熟悉,来不及细思,她被一群宫娥拥着回了自己的寝殿。
好不容易捱到了温暖的寝殿,宫人们抬进来一个木桶,里边盛着热腾腾的汤水。画桥看见那水,眼眶一热,不等宫娥遣散,便迫不及待地解了衣裳。一旁的从氏姐妹无奈地看着自己的这个毛躁的主子,最后却还是乖乖地为她挡上了屏风。
这般舒服地泡在热水中,画桥似乎都能真切地感知到身上的寒意正被一点一点地捂暖。
她舒服地长吁出一口气,身上僵硬的四肢也渐渐地舒缓开了。正此时,从梨送进了一碗姜汤。画桥十分受用地接过,才刚饮尽最后一口,碗还没递回去,便见自己的大丫头站在自己的浴桶前,只拿着圆滚滚的双眼瞪着自己,却是不说话,她缩了缩脖子,乖乖地将碗搭在了一旁,自己倒是自觉地低下头,一副虚心听教的样子。
画桥自然明白她们是在怪她不爱惜自己。但她水性本是极好的,看到那种情况也是考虑不出那么多的。只是凭着本能,却没想到最后竟是自己闹出了个笑话……她这边还没想完,果然,从灵便憋不住开口说道。
“就你多事,宫里多得是太监,就没见他们下去,你偏就那么积极!”
画桥被呛了一声,呵呵傻笑两声,却真的是反驳不了。况且她心里明白,这从氏姐妹是真真待自己好的。她的确是让她们担心了。
“笑什么笑?何苦就你是热心肠,到时候搭上了自己的命,看你找谁哭去!”
从灵见这人笑得越发没脸没皮,不禁更气恼地跺了跺脚,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好啦好啦,你可千万别气了。我这次算是长了教训,以后不会再这般糊涂了。倒白白添了你们的担心,是我不是人。可你们看,我这不是得了教训吗……啊啾……”
画桥打了个喷嚏,可怜兮兮地瞧着那两人。那两人本来就是心肠极软的人,不过三言两语便败下阵来,只恨自己摊上了这么一个性情和善又与众不同的主人,倒是让人真的怪不得她。
“我们去给你再加些热水,你自己仔细着点,小心着了凉,到时候有你受的。”
从梨笑着威胁了一句。画桥原本便是极怕从梨的,别看她性情温和,要是真的生起气来,倒不比性格直来直往的从灵好劝服。如今见她终于情愿和自己讲话,画桥顿时喜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那两人退了下去后,寝宫里终于只剩下她一人。画桥靠在木通上,木桶的边缘细心地被披上了一层柔软的毛巾,靠上去倒是舒服。画桥舒缓了一口气,眼睛落于水面上漂浮的片片玫瑰花瓣上,人倒是出了神。
此时她才想起来,那时候来不及去细看,倒是不大清楚自己救上的人是谁……当然她也不是奢望那个被自己救上的人会报答自己,不过是有些同情她罢了。单见那么一个活生生的主子落了水,竟是没个人及时去救,可见那人树敌颇多,想来这宫中的日子应该是不大好过的。
画桥叹了口气,心里顿时堵得慌。她不过是个普通的学生,瞧这近来遇上的都是些什么事,也不知道未来是灾是福?不过……
画桥眨了眨眼,将脑袋靠在曲起的双膝上,眼睛直愣愣地落在那屏风的梅花上,脑子里想的却是另一事另一人。
不知为何,画桥此时脑子盘旋的却总是自己在水中,那人下水来相救的场面……那时候的那种感觉,她现在已是说不出了,不过那种隔着千山外水却只想靠近他的感觉也太奇怪太陌生了。就是出了这种冲动,她竟然还主动向他伸出手了……
只要一想到这件事,画桥就羞怯到难以自己,这样子也太奇怪了,一点都不像自己的做法。
画桥闭了闭眼,思绪飞舞着,没个集中。倒是连有人推开了门进了屋也没有丝毫的察觉。
殷蓿一进门,便见内屋传来了阵阵的水声。他侧身看了一眼,便见内室里摆着几个的巨大折屏,折屏是染黄底的,上边绘着几朵凌霜而开的红梅,倒像极了他们那日在园中所见。那人便在折屏之后,马油灯的光线倒是映出了她的侧脸,落于那屏风之上,竟与屏上的红梅渐融成一体。只见那人轻轻地叹出了一口气来,殷蓿心底一悸,便由着自己心底的意思进了内室。
画桥倒是听到了人走近身边,只知是从氏姐妹取了热水来,甫一转身,便见一个男子长身玉立地站在了自己的跟前。不过短短一秒,她便迅速反应了过来,一把揪住了搭在屏风上的单衣,搭在了身前,才皱了皱眉,不爽地问道。
“你怎么随便就进女子的闺房?”
这般迅速的反应倒是让殷蓿有些讶异,但转念一想,这人去救人时不是也是反应极其灵敏的吗。他被堵了一下,也没多想,随手拈来一个解释。
“我见门口没人……”
倒是十分蹩脚的借口,她果然不信,反倒将眉心蹙得更紧了些。
“门口没人不会敲门吗?我可没听到敲门声。”
这人实在是难缠,殷蓿被一口呛了回去,倒是好脾气地没有生气。但此般反应在画桥看来不过是更加不满,想是进多了女子的闺房,才会这般没有顾忌了。
“我是因为担心你,一换好衣服便匆匆来探看,一时之间没顾虑到那么多的礼节,冒犯到了你。反让你寻到了我的不是了。”
既然打出了人情牌,画桥也不便多说。况且自己的确是因着这个人才得了救,她只好熄了熄自己的怒火。
“先前是我太鲁莽了,你也看见了,我如今这般模样,也不好见人。能请你先去外边侯一候,我随后便到。”
殷蓿颔了颔首,也没再纠缠,反倒是配合饶了屏风,便去了外室。
画桥见那人走出,才慢腾腾地从桶里爬出来。
与此同时,依旧是那处冷清到无人问津的洞穴里。
被锁链束缚住行动的男子手心一捻之间,眼前的光镜便定格在画桥要出浴的那一秒,随之光镜在一闪之间便迅速地消失殆尽。
他闭了闭眼,上扬至鬓角的眉梢却盛满了嘲讽。
不过是凭着一个人类的女孩,竟想着能改变自己的想法。
他冷笑了一声。
不过,既然□□神要赌,那他便陪他赌。毕竟这漫长岁月,果然还是太无聊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