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折腾后,画桥便穿戴完毕出了内室。那人果然也没什么正经的大事,不过是来胡掺几句,便说了自己此番的目的。眼看年关将至,而画桥不知不觉也在这待了大把个月,可却一直没机会出趟宫门去瞧瞧,他来问她是否有意与他出一趟皇宫。
画桥自然是十分愿意地,比之宫里四四方方的天空,她果然还是更喜那外边的广袤,便二话不说应了下来。
“什么时候能出去?”
画桥笑眯眯地问道。这个主意甚合她的心意,不知不觉中竟也抵过了他之前的不敬。殷蓿心里早就料到小姑娘会喜欢这个提议,但没想到程度是这般。他笑了笑,双手叠放在身前,佯装思考一会儿,才反问道。
“再过不久便是小年了,那时外边该是热闹的,要不就那时候?”
画桥一听,有些扫兴。
“还要等十几天。若是真等个十几来日,连黄花菜都凉了,哪还有什么兴致?”
她饶过殷蓿,径直地走到前室的美人靠前坐下,那双小脚便又无知无觉地搭在了一块儿去了。眼见得那双可爱的平头小花履在空中快活地荡了一会儿后,才后知后觉地悄悄收入裙底。殷蓿笑了笑,越发觉得这小姑娘家家发起脾气来竟又是另一番风味。果然她趴身抓来身后的一个古香缎靠垫□□一阵便将之重重地抱在了怀中,顺带着不高兴地嘟囔了一句。
殷蓿挑了挑眉,看小姑娘那般闹别扭的模样,也是有趣得紧。这人果然是不同的,该强势的时候,她有不输男儿的士气。但如今也不过是因着一丁点儿事稍稍不合心意,竟又是一番小女孩的娇憨之态,偏又不似宫里寻常女子般蛮狠难缠,让人实在讨厌不起来……他几步走向了屋内那张八仙桌前,先倒满一盏的茶,递与她后才又给自己倒上一盏,并面对面地坐在了她身前的梳背椅上,边慢条斯理地抿着茶,边好整以暇地端详起她的表情来。
画桥原也不是爱茶之人,因着品茗之人最需的便是耐性,很不巧画桥此生最缺的也是耐心。果然她接过了茶后,便不顾茶水烫嘴,竟一口咕噜噜地饮尽,稍后只拿手背胡乱地抹了抹嘴角便将茶杯一骨碌搁在了一旁。倒是令身边的人捏了一把汗。
“这般如牛饮水,也不怕茶水烫嘴。”
画桥是真有被烫了舌,但又怕说出来招人笑话,此时也是佯装镇定死皮赖脸地说道。
“不好意思,我舌苔厚。”
殷蓿听着这话出来都带着别扭,心下当即便明白了过来。但这小丫头要面子得很,此时也不好拆穿。他便放下手里的茶盏哭笑不得地说道。
“这是极好的茶,这种饮法……你如今倒是真的体味到了茶中的妙处?”
“不好意思,我就是个粗人。”
画桥不乐意地回了句嘴。想来是心里不舒服得很,才连带着说出的话都是没好气的。殷蓿瞧见她这般恹恹然的模样,斟酌了一阵,才妥协道。
“好了,算我败给你了。你如今真想去,我也便依着你,眼见得今晚星辰璀璨,明日该是个好日子,那就明日出宫去吧。”
画桥一听,眼眸都亮了起来,整个人也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奕奕。
“就这般说定了。不好,夜都深了,三皇子先请回吧,我也要就寝了,明日还要早起呢。”
她笑眯眯地站起来,走到门口,还贴心地为他开了门。这般乖巧的模样,倒是不好令人拒绝。
殷蓿挑了挑眉,却只得放下了手中未喝完的茶。当走出了那道门,他才反应了过来。此般算不算是被驱逐出门了,他莫不是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不久之后,画桥才知道她今日所救的竟是三皇子的宠姬花洵。她正纳闷即是三皇子在场,怎么就能让这种事情发生了,而且自是自己的宠姬落水,竟也不见他来救,反倒是让自己得了个机会折腾一番。后来才知三皇子不过是路遇了二皇子,不过与之说了一会儿话,稍稍滞留了片刻,便发生了此等惊恐之事。但奇怪的是这么大的事情发生过后,宫中竟就这般息事宁人不再追究下去,实在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画桥思来想去,便得了这么个解释,那便是这不过是三皇子的烂桃花引发的纠纷。而三皇子的声名本就狼藉,如今又发了这般丑事,自然不敢招摇。便由着当事人在私下偷偷解决,明面上也就这样糊涂掩了下去。宫中的人也都是聪明人,自是不会搬着这等事来嚼舌根,莫不是不要脑袋了。但这一切也不过是画桥的猜测,真正发生了什么事也只有那些个当事人晓得罢了。
幸而在此事上,画桥本就是兴趣缺缺,反倒是对当晚那个一瞥而过的男子影响深刻,后来才知他竟是传闻中的二皇子殷蓠,怪不得那时候觉得如此眼熟,原是他相貌竟与三皇子有六分相似。她之前还纳闷没在筵席上见过他,原是这位皇子自由惯了,倒不把那些繁文缛节当一回事,自是那种老顽固聚的越多的地方,越是不想往上凑的主儿,这等潇洒倒是令画桥侧目。
这事儿便这般翻了篇,画桥睡过了美美的一觉之后,便迎来了最令她期待之事——出宫!
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偏生今日的天气也是这般俏生生地惹人怜。马车驶出宫门的那一瞬,画桥觉得自己的心都要欢快地跳出胸腔。
她按抚着蠢蠢欲动的胸腔,悄悄地看了一眼对座上的殷蓿,但见他双臂环抱在胸前,正闭目养神着。心里痒痒的,终是抵不住内心的好奇,悄悄地揭开起帷裳的一角,睁大了眼眸来瞧那外边的大千世界。
正此时,那一直闭着双目的人却悄悄地扬起了嘴角。
自古以来,茶楼便是文人雅士商人旅者行途中最爱停留的地方,人来的多了,便也一并带来了他们的故事。这也是为何茶楼里总会有说不完的趣闻轶事的原因了。
京中的茶楼更是不计其数,哪一处不是能叫的出名字说的出典故且历史悠久的。而其中最负有盛名的便是位于溪临边上的“听雨楼”了。据说是京中极佳的赏雨之处,特别是在夏季,午后暴雨忽至,敲打着溪临湖上开得正好的荷花,那般景致,据说能让人长久驻足,看十年都是不够的。时值严冬,湖里虽没了荷花,空中下的也不再是雨,取而代之的也成了一片片落地无声的雪花。但神奇的是,茶楼里的繁华程度竟丝毫不减。
画桥跟着殷蓿进了茶楼,继而又跟着他轻门熟路地上了二楼的一处位置里坐下。
“真是奇怪,明明早上还是艳阳高照,此时怎就突然下去雪来?”
画桥解下了身上的斗篷,抖了抖上边的雪花,便将之搁在一边,将冻得通红的手搭在炭炉上暖了一阵子,才觉得全身又活泛了起来。
“这天气本就不是容易预料的。”殷蓿看向窗外簌簌落个不停的雪,说道。“看来这雪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停下来的。就在这边待上一会儿,等雪小点儿再出发。”
画桥努了努鼻尖,默许了他的行为。正当时,小二提来了热腾腾的茶水,画桥饮了一口,五脏六腑才暖了回来。
殷蓿也拿起茶盏轻酌几口。两人看着窗外茫茫一片白,自是相对无言。正此时,后桌传来了对话声,画桥好奇这古代的八卦是怎般,便竖起耳朵,留了心去听。
“听说了吗?城北又闹了人命。”
其中一人这般起了头。
“怎么不知了?!我早些路过,偏就触上了这霉头!”
“怎么,你的意思是你见了那死人?快说说看,外头那些人说的我尽是不信,现在好了,你亲眼见过。快说来看看。”
“你这人真是糊涂,尽是寻了那些不干净的事来听。好吧,你既要听,那我便说来。是这样的,我早些去山上砍柴,回来的时候看到城西道上围着一群的人,也是我这害死人的好奇心,便凑上去看了一下,顿时吓得我呀……”
对桌之人说着说着便敛了声响。画桥皱了皱眉,悄悄地凑近了几分,才听到那边细细碎碎地说了一句。
“……那人死的时候,尸体都化成干了,整张脸竟全干瘪下去,只剩青面獠牙露在外边,倒是一时辨不出来是何人,那样子啊,真是森森的可怕啊!”
“那可知是由何所致,才会死状如此凄惨?”
“你还别问,这便是最诡异之处,在场的人寻遍他全身,竟只在脖颈上发现了两个洞眼。”
“真的?这事发得诡谲,那官府的人怎么说?”
“哎,别提了,现现这官道上的人是越发得不会办事了!出了这等人命,不但来的磨蹭。到了现场,见了尸体,竟还吓到尿在了裤上!就这点胆识还能期盼他们查出扫墓结果来,果然他们在附近饶了几圈,不过胡乱说了是因为林间动物所致,便打发了人。最后竟连尸体都不敢抬回去,只草草寻了一张破席子盖住,只说是过几日回来处理。”
“说的是什么屁话,人都没了,竟连最后都不落个好去处?!”
“就是,还是我们这些个人看不过去,给他寻了个地方埋了,最后大家凑了点钱,给他树了个墓碑,也不至于等之后亲人寻来都不知道要往何处哭!”
“这世道是越来越不安身了。外边的仗打个没完,里边又发了这种恐慌之事,这还许不许人活命了。”
那人叹息着说道。画桥听得出了神,这时却听到了对面之人又将事情扯到了自己的身上,倒是有点措手不及了。
“不是说我们定北都得了麒麟姬了,为何这太平盛世却没有如期而至。”
麒麟姬?
画桥一下子激灵了过来,说的是自己吗?但,不是说自己只是个天女吗?怎么又变成了麒麟姬?而且……
她突然想起,自己刚来到这个世界时,那个脸上画着图腾的奇怪男子也是这般唤自己的?最后纠纠葛葛的竟忘了这档子的事。画桥还没想清楚,那后桌的人又神神秘秘地说道。
“你可别说,这麒麟姬虽出来了,但麒麟却还没出来呢……”
画桥还没听完那后方人说完,对桌一直默不作声的殷蓿却突然地出声打断了她。
“你听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