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龙泉西城门里里外外严阵以待。一日农忙集市刚散，居住在城郊的农民们排队等候出城。一辆破旧的牛车吱吱呀呀地驶入了队列中，车板上坐着一个捧着肚子的年轻孕妇，旁边面黄肌瘦挽着她的青年妇女似是陪产的姐姐，瘦弱的丈夫坐在最前面吃力地赶着车。审查效率不高，等了半天才轮到这辆牛车，瘦小的丈夫讨好地向守城的士兵笑笑，守卫翻了翻他的户籍文件，随口问道：“媳妇要生了？年纪不大嘛，这么快就给你家添丁，小子福气不错啊。”

　　年轻的丈夫憨憨地摸着后脑勺，粗糙的声音中还带着些稚嫩：“借大哥吉言，还有不到半个月就生喽。”

　　“靠，这丫头入戏真快。”远处观望着的朱远忍不住一声感慨，“咋还唠上嗑了？”

　　同样目不转睛注视着初影与守卫互动的湛榕忍俊不禁：“演得……还挺自然……”

　　朱远心里牢骚着，这要是换别人在前面，湛老大肯定要嫌人话多误事，到底是自己家女人，偏袒都不带掩饰的。说话间那三人已经顺利通过了审查，瘦小的男人重新坐上牛车，吆喝着过了城门。

　　后面的人总算舒了口气：“好了，咱们也准备着，过会儿看准了出发。”

　　“等等。”湛榕突然伸手拦住刚要起身的众人，“看城楼。”

　　朱远这才发现自从牛车顺利出城后，湛榕的目光一直凝聚在城楼之上。他眯着眼看了看那个名叫“庞岑”的蓝衣男子，他似乎在跟身边的城守商量些什么，片刻后两人很快达成共识，庞岑带着几名士兵朝着阶梯走去。

　　朱远心中陡然升起一丝不妙：“他们这是要……”

　　“操，他们要出城！”湛榕拍案而起，“不等了，赶紧跟上！”

　　乔装成商人的几名男子共乘一辆宽敞的马车，很快驶到城门前。车门被拉开，湛榕等人趁着下车接受检查的当儿，假装观察周围风景，顺势往城楼楼梯方向瞄了瞄。庞岑带着人正往这边走来，他身旁一名军官正召集属下：“去澹村的人，过来列队！”

　　澹村？！几人心中均是一阵咯噔。那边检查完毕的守卫也听到了列队的命令，顺口问道：“这都见晚了，还要出去？”

　　“嗯啊。”军官漫不经心地回道，“说是上游那边有异动，让我们过去看着。”

　　“哟，辛苦。”守城的士兵表露一丝同情，随后对着湛榕一行人挥手道，“没事了，走吧！”

　　几人不敢逗留，上车后立即驶离。城楼还在身后不远处，朱远焦急地朝着湛榕打眼色：“怎么办？他们竟与我们同路！”

　　湛榕心中烦躁：“若是认出了人，方才就会被抓获，不可能这样正大光明的尾随。”

　　“应当是哪里走漏了风声，他们这才要去澹村的渡口抓人？计划要改，可不能这样自投罗网！”

　　“不，路线不变。”湛榕摇头，“倘若真的走漏风声，赶去渡口的就不会只有这些人。”

　　朱远悄悄掀开窗格，看着不远处楚军赶路的态势似乎并不很着急，认同了湛榕的观点。其他人也稳了稳情绪：“先不要吓自己，看看情况再说。只是一下子多了这么多双眼睛，我们暂时无法跟大小姐她们接应了。”

　　湛榕阴沉着脸：“与前面保持距离，不远不近地跟着就好，千万不能让庞岑看出什么端倪。”

　　此时他脑中担心的不是叶欣妍的安危，而是突然想到了乔装出城计划中的一个重大纰漏——

　　既然初影已经女扮男装，他完全可以将她留在身边保护，换成随行护卫中的任意一人护送叶欣妍。

　　她吆喝着那辆牛车，楚军经过时倘若突然被庞岑认出，这样的距离，这样悬殊的人手差距，他根本无法保证护她万全！

　　该死！关键时刻怎么比驴还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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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赶着牛车的宋初影真是有苦难言。妆料在脸上涂久了有些发痒，她想伸手去挠，又怕毁了乔装。庞岑在这时候添什么乱，他们这样不紧不慢地跟着，她根本放不开手脚好吗！

　　她笨拙地驱赶着那头已经有些不听话的老牛，嘴上忍不住跟着嘀咕：“往边上走一点。别别别……别往中间！对，右边，右边来一点……”

　　“初影。”捧着肚子的女子军尽量压低声音，“那后头跟着的……”

　　“别回头。”叶欣妍紧紧攥着她的胳膊，略带颤抖的轻音显然在刻意掩饰慌张，“也别出声。就当什么都没察觉到。”

　　初影心中哼了一声。到底在冉消岛上经历过大场面，这种时候叶大小姐倒是有些魄力的。

　　“可湛都尉要怎么办……”

　　初影哼了一声：“让他们自己想办法跟着吧，我们全神贯注对付这头老母牛要紧。”

　　澹村离龙泉城并不算太远，按照原本的计划，当晚夜半时分就能赶到渡口。黑夜是潜行最好的保障，不过几个时辰就能顺利到达江心洲，与叶绍樊派出的援兵汇合。可现下被庞岑这群目标不明的人一掺和，身为重点通缉对象的叶欣妍还能通过私人船家渡江吗……初影记得清楚，她送出的消息明明是尾随渡河，并不是横插一脚啊！

　　“要不我们假意老牛难训，停车向湛榕他们求助？”叶欣妍建议道。对于这一提议，初影不客气地予以否决：“如果招来的不是湛榕，而是庞岑，大小姐预备如何收场？”

　　于是三人一牛别别扭扭地继续他们慢悠悠的路线。不幸中的万幸，庞岑似乎真的没有认出初影，因此这支奔赴澹村的队伍并没有在她们身上浪费注意力的打算，在初影刻意的控速下，楚军很快超越了她们。望着视线中的士兵们彻底绝尘而去，牛车上的三人同时松了口气。

　　此时天色渐晚，官道上行人疏疏。初影奋力一拉缰绳，车上的三人连带着拉车的老牛同时发出一声惊呼，齐齐摔进了大路旁的土坑中。

　　“哎哟，娘子啊！我的孩子啊！”初影十分敬业地扑过去，护住捧着肚子哎哎叫唤的女子军，叶欣妍被晾在一旁满脸黑线地抛冷眼。路边很快停下一辆马车，车上几名男子热心地招呼着：“老乡，要搭把手吗？”

　　湛榕带着人跳进土坑，将三个女子拉了出来。一身男子装扮的初影从湛榕的瞳仁中看清自己一脸苦相，硬着头皮继续念台词：“哎哟，老牛折了腿，我们可怎么赶路啊？”

　　湛榕不理她，朱远只好自告奋勇地探过头来配合：“老乡，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澹村。”

　　“哟，兄弟几个顺路，我们到澹村拉货，正愁天晚了得找个认路的。快上车吧，可别惊着弟妹和肚子里的孩子！”

　　初影屁颠屁颠地就要跟着上车，却被湛榕拉住。他居高临下地瞪得她心里发毛，只能竭力表现出一副男子气概：“这位大哥有何指教？”

　　“你……”初影一瞪眼，湛榕喉间一动，翌时改口，“这位小哥，你家娘子手艺不错啊，你袖口留的针脚蛮齐整。”

　　初影这才看清了他眼中莫名隐着的笑意。这都什么时候了，她忙着驾驭不听话的老母牛，一路心慌不已，他居然还有调情的兴致！

　　初影翻了翻眼皮：“我家娘子是个细心人，放着隔壁老周家那毛手毛脚的媳妇……啧……今天一大早还吵着要帮老周画眉，你说大老爷们的画什么眉毛啊……画就画吧，最后整得跟两条松毛虫似的，那家伙丑的……啧啧……”

　　湛榕一脸：“小哥隔壁家的这位老周媳妇，可真是找抽啊……”

　　“可不是咋的。”初影将朱远的北方口音学得惟妙惟肖，“偏偏老周还就认准了这个媳妇，成日里护得跟什么似的，爹妈都插不上一句话，作孽啊……”

　　湛榕终于绷不住了，假意四下张望，压着嗓音低吼：“宋初影，你还走不走了！”

　　“走，走！”初影一本正经，紧接着掩了掩口，“这就走……老周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