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这突然而来的转变唬了一跳，又在心中暗自欣喜着盛浅予终于肯转过身来看他了，然而定睛一看，却只见那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烛火之下显得尤为澄明透亮，竟丝毫也没有他此前想象中的泪眼朦胧。闪舞网

　　这是……？

　　楚兮原本已然在心中想好了一百零八句哄回的话，然而如今乍然被这一双冷静得出奇的眼睛一望，一时间只觉得喉咙发堵，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面见楚兮面上难以掩饰的惊讶，盛浅予仅是微微一笑，口中的一字一语，倒是出奇的冷静自若，半些也没有怨妇的模样：“处心积虑假扮花楼的姑娘，在衣裳里落下这个香囊，不就是想要我找到这里来么？分明是想来了解采生折割在此地的源头，以及想要深入那杂耍班子幕后，偏偏拿腔作调地写什么‘曲有误楚郎顾’，说费尽心思，不如形容夫君您更合适。”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却已然足以使得楚兮的面色大变，只还在负隅抵抗，“娘子，你这说什么呢？这只香囊虽然是这里的姑娘赠与我的，但为夫压根就不当做一回事，否则也不会落在家里了。让你不小心看到了，真是对不住，你放心，为夫这就将香囊给还回去！”

　　越说到最后，他的声音也越为小了起来，显然没有什么底气，只拿眼风儿小心翼翼地觑着盛浅予的表情。

　　盛浅予的神情却依旧平静得几乎泛不起波澜来，只寻了一处座位坐下，自顾自地寻了一个干净杯子斟上了酒，又淡声说道，“香囊上的脂粉气来自于京邑中的惹香坊，只此一家，与外头的脂粉味道是混合不起来的。另外，里头的这只玛瑙耳环，是圣上前两月所赐下的物件，无论是料子还是做工，都出于京邑那边，如何会费尽周折出现在这里？”

　　一连串的分析下来，楚兮已然感觉背后依稀有冷汗冒出了。

　　他心中思量着女人在捉奸的时候应该气上心头，没有空纠结这么多细节的，哪里能够想到自己的行动压根在女人的眼中错漏百出？

　　可这也不能够怨他，毕竟他也不敢真叫姑娘许个香囊给他，万一此事真的落实了，他便是有一万个嘴巴也没处说理去，也只能够自己操作，没想到这样快就已然现出原形了。

　　想到此，楚兮禁不住有些垂头丧气起来。

　　“最后，”顿了顿，盛浅予抬起眼皮来，面无表情地说道，“虽然你用左手写了字条，想要隐瞒字迹，但起锋转折以及撇捺的写法，却还是没有改变，但凡是熟悉你的人，一看便知。再者说了，所谓的瓶儿姑娘根本没有手足，又是如何写这些来邀你来此的？”

　　说罢，盛浅予晃了晃脑袋，面上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神情，俨然对这一场闹剧很是失望。

　　楚兮一下子软了声势，只可怜地扯了扯盛浅予的袖口，连忙识时务地飞快认错：“娘子，娘子，为夫错了，为夫不应该使出这样拙劣的手段，不应该低估娘子的脑子，下次绝对不会了。”

　　“哦？”这一回轮到盛浅予不紧不慢地挑了挑细长的眉，白净的脸庞上依旧平静。

　　然而越是这样的平静，现如今落入楚兮的眼中便越为觉得胆寒，只得又如同一个犯了错的孩子般低着头，讨好地揪了揪她的衣角，一边搜肠刮肚地想着蓝若此前教自己的说辞：“不不不，没有下次了。还有娘子，为夫这不是为了，为了……对了，为了增加一些夫妻间的情趣么？哪里能够想得到娘子这样聪明，竟然这么快就识破了。”

　　盛浅予只兀自嗅着杯中的酒水，低低地自鼻间“嗯？”了一声，面上几乎看不出喜怒来。

　　楚兮在心中大呼“糟糕！”，毕竟在这种境地之下，不言不语才是最为让人心惊胆寒的处理方式，天知道自家小娘子此时此刻到底心中在思量着什么？

　　与此同时，他也在心中骂了千百万遍鼓吹这个法子的蓝若。出的这是什么馊主意，天知道他的脑子怎么会一时间慌不择路去相信这么个法子。不说成日早出晚归地搞神秘累得自己够呛，如今被发现了还不好收场。

　　空气沉闷了半晌，盛浅予这才复不紧不慢地开了口，“说说吧，在这里潜伏了这么久，都得出了些什么消息了？”

　　见盛浅予终于主动松口转移了话题，楚兮才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面上的神情也随之严肃了起来：“此地的招牌便是瓶儿姑娘，想必你来到此地后也有听说过了，我这几日查看过后，确定确实是被整个人放置在瓶子里的。”

　　盛浅予眯了眯眼睛，心中发紧，“继续。”

　　“我听她的口音应该靠近京邑，说话也要比我们家里的那个小姑娘要流畅得多，应该是在懂事以后被拐过去，而后强制性地剁了双手双足，变成残疾的，绝不是所说的先天性四肢萎缩无力。”

　　虽然此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也曾听青儿说了这个可能性，然而在听得楚兮亲口地说出这个血淋淋的发现后，盛浅予还是眉目一凝，用力地砸了砸手中的酒杯：“畜生！”

　　“我几次想要问问那瓶儿姑娘话，然而她的身边无论何种时候总有人跟着，是抱着她移动的人，想来应该也是天香阁的老板考虑到了这点，所以刻意叫人跟着看着，不让其透露太多信息。就算点了她以后，她也只能唱曲儿，亦或者陪着说几句话，但绝口不提更多的事情。因而旁边有人在，我也不敢问得太过明显，只假作多聊了几句天，诓得她多说了几句话，确定她的口音并非本地人，又听她哼的一首小调，乃是京邑旁边小县传的民谣，想必这个并非是巧合了。只是，除此以外，便再无其他的突破口。天香阁内看着”

　　“嗯，此前也有想到。”盛浅予点了点头，“既然是天香阁内的摇钱树，来路又并非那么正当，虽然这里是传说中的三不管区域，但老板也未必敢那样放心大胆地放她单独与外人相处。”

　　“是这个理，不过也有意外发现。”

　　楚兮随之坐下了身来，见着盛浅予多喝了几盏后面色已然有些发红，只推了一盘切好了的水灵灵的瓜果去，将她跟前的酒杯撤下了，假作望不见她那明显抗议的神情，一边自若地继续说道：“或许是因为这几日点的次数多了，自然也有人因而财力找上了我，就是刚才你所看到的那群人。我与他们聊了几日，猜想着他们其中定然有人是与那杂耍班子有些关系的，如今是来联系金主，所以才挑上了我，便也顺遂着他们的心意这样聊着，只期望能够得到些有价值的信息，最好能够搭上那条线，到时候再一并……”

　　碍于地势复杂，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以手做了一个一网打尽的手势，面上明显也蕴着几分怒气。

　　“只怕没有那样容易。”盛浅予对此的态度并不乐观，只压低了声音说道，“此地官府并不管事，再加上天高皇帝远，便更为猖狂。据我了解，就连官府的人时常也来光顾此类地方，可见是明确知道此事的，态度却依旧不闻不问，无异于助纣为虐。我们此次前来只带了司绝和蓝若两人，便是再如何武艺高强，没有官府的借力，也很难办事。保不齐，官府还会因为不想让此丑闻穿出去，而反过来打压揭露真相的人。毕竟在这种地界，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够发生的。”

　　“嗯，”楚兮也就此凝重地点了点头，“所以还需小心计划。我猜想着我那重金砸下去，他们应该不出三日就会将入场的门票拿来，先由我进去一探究竟，若是情况真的如此，便必须要向朝廷传书了。”

　　见盛浅予欲言又止的模样，楚兮嘴边的笑容不禁无奈了几分，却还是只能摇摇头叹道，“好了，也把你带过去。至于司绝和蓝若二人就不用了，毕竟那两人有功夫在身，任是明眼人一看便会起疑，便留在家里照顾那小姑娘便好，这样你我也可放心。”

　　盛浅予此时反而倒有些犹豫了：“我只怕会给你添麻烦。”

　　并非是她不想进去一探究竟，然而毕竟那地方人多势众，自己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刚刚连个耗子都打不过，若是真在里头遇到了什么冲突，恐怕会给楚兮拖后腿。

　　“怕什么？”楚兮却是笑了，抬手想要揉揉她的头发，却又见她的一头秀发已然用冠束起来了，端详了许久还是无处下手，只能悻悻然地缩回了手去，又道，“我楚兮平生最不怕的便是麻烦，更何况你怎么会是麻烦，你可是为夫的智囊团。更何况，那地方邪气重得很，我还需要娘子保护我呢。”

　　经此安慰，盛浅予面上的神情才轻松了些，又似乎突然间想起来了什么一般，“对了，你有听说过‘饕餮鼠’么？”

　　在听到这个名字的一瞬，楚兮的面色微变，语气也变得凝重了起来：“怎么会突然间问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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