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始十一年,少昊帝到了弱冠之龄,在明堂大行及冠之礼,宫中异常重视,典礼仪式也办的极尽盛大辉煌。
从御史手上接过束发之冠,一袭宫装坐在上首的太后被扶着站了起来。
她肃目挺直着腰身,一步步逶迤着裙摆,下了座。
宝钿珠钗金黄凤首压在云鬓上,凤喙上垂下的莹润南珠步摇一般晃着,如意锦缎五彩祥云朝服上身,没有丝毫沧桑衰老,反而通身的气势凌人,端庄妩媚,满堂尊贵。
——一个注定无法安分囤于深宫的女人。
“请——太后娘娘为陛下封冠。”内监怀着拂尘,拉长了声线尖细地叫。
皇帝俯着身子,眼梢瞥见一角明黄色的繁复袍摆慢慢靠近。太后牵着嘴角睨着下面向她恭敬行礼的少年天子,眼纹深了深,将那玉冠为皇帝束上,太后意味深长地喟叹了一声。
“我儿长大了。”
“以后,怕是也不需要母后护持了。”她笑着,面上的每一条纹路里,却都似乎写着杀机与压迫。
堂上这方圆几寸,侍人都停了呼吸。
皇帝正微垂着首,一双狭长凤眸困怠寐着,半敛半阖。
太后的自嘲声落,皇帝才微微将眸子张开些许,下颌抬也未抬,他只面色不改地轻缓道:“母后却也还年轻,正当好时候。”
声音是温柔恭敬,但他道‘却’。
太后眉眼厉色一闪。
皇帝似全然未察觉到这股暗流涌动,待太后为他束好冠,他才慢悠悠昂首站直了身子。面色无波着,他甚至张开双臂微抬了抬,侍人会意,匆匆跪下去帮他整理衣衫。
一切事毕,皇帝拂了拂衣袖,直不疾不徐走到了殿门前,才想起什么似的,倏忽回头,勾唇看了太后一眼,道:“母后或是累了,那便去休息吧,前朝,自有儿臣。”
太后绞紧了手中帕子。
……
少昊帝入朝亲政也年逾两年,原本被太后和辅政大臣把持的重权,已经慢慢一点点地被他收纳回来。如今的他,已无需再处处避讳太后了。
反是太后,开始受制起来。
不久,太后终于提了为皇帝选秀择妃之事。
皇帝即位地早,一直疲于朝政,到了年纪却也一直未表现出任何对情爱之事有意动的模样。太后借着前朝那些颇爱置喙后宫之事的言官向皇帝施压,以子嗣为名逼迫皇帝今早定下选妃之事。
僵持旬月,到底皇帝年纪已到,再无法拖下去。朝中颁了旨意,拟定年春由礼部择选合适的女子,入宫参选。
京中官宦一时心思浮动,帝后宫空置,如今可是极好的时机,若是凭着府里好年纪的姑娘得了盛宠,那便几乎是青云之路了。
有心思热络的朝臣上蹿下跳着,动何种手段的都有,礼部一时挑花了眼,更忙昏了头。
暂不提世家贵女,太后身边的嬷嬷隐蔽地出了一二次宫,入穆王府考察了一番细作营的姑娘。
从这群姑娘们被挑入穆王府,再培养至今,已四年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如今方到了她们为穆王府,为太后效命的时间。
嬷嬷回去了,隔日穆王便收到太后的示意,入宫的,织和羽在其首要考虑人选。
织入宫的身份已定,是一个低位武官之女,按着宫中要走的章程,织如今便得去那家熟悉自己的身份,并应对前去查探的礼部官员。
再出现,她便不是穆王府的细作织,而是武将之女宁织了。
翌日,便是织出穆王府之时。
于羽夜里又抱着自己的枕头被褥挤上了织的床榻。
絮絮叨叨说了半夜,仍是她在说织在听,三更已过,上一秒还说的口齿清晰口干舌燥的人猛然一停,再几瞬,竟已传来轻绵而沉稳的呼吸声。
已然睡沉了。
于羽一沾枕头便睡,织那边悄无声息的泪珠子都是一顿。
于羽朦胧地觉得面上有东西,她摇了摇头想将那东西甩掉,织颤巍巍掐着她的鼻子,明明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却控制不住地,泪流满面。
于羽还在睡梦里迷迷糊糊朝小八呻.吟:“养女儿……真不容易啊……养了四年好不容易养大了……还要送她去男主身边……糟心……”
“好白菜都让……”她扁了扁嘴,囫囵着半失了声。话语便也到此戛然而止。
小八面无表情看着,险些一毛爪子拍过去。
不知道是谁挑食抢别人东西吃,不知道是谁大冬天抢人被褥,不知道是谁犯了错让人顶罪……
不知道谁养谁。
凑表脸。
织多可怜才遇着这么一个反派。
……
织走了,于羽换了身丝绸锦缎,被整装送入京师,又被穆王府的管家接到了穆王府。
她仍住在西苑。
羽入宫的身份是穆王封地的世家之女,是穆王进献给皇帝的,在京都一介孤女,无人护持,靠着与穆王的关系住在穆王府,也毫无错处。
这身份自然是极招人眼,也算透露半个穆王府的身份给皇帝。但除了直接暴露的这一部分,这身份好在,皇帝不会信她,却也不会轻易弃了她。
她一入宫,身份便会定的高阶,也会得到皇帝理所应当对的看重。
皇帝不会偏听偏信认为她通过穆王之手呈上来便是死忠于穆王府了,正巧皇帝不信穆王,她便成了最好的可以帮皇帝监视穆王的通道。
甚至若是可以,皇帝可以用她传递许多错误信息给穆王,或者,还可以反手利用她,给穆王致命一击。
一枚棋子,双面暗箭。
她既是两人博弈里的确定,又是不确定。
这是她的价值。
离入宫还有些时日,于羽如今扮着陇西世家的贵女,便也不必再日日进行训练,只需在府里弹弹琴写写字,偶尔出个府购一两副首饰回来。
实在是来到这个世界后,难得的悠闲。
只一样事,于羽有些疑惑。
隔壁的那个伪装成暗卫的穆王,他在这里住上瘾了还?!
她们在穆王府住了三年,这暗卫便雷打不动地在隔壁守了三年。除了经常时不时地消失,还真与暗卫营里的其他少年们没什么区别。
但时间越久,越熟悉,到底会越有破绽。
比方说他身上隐隐透出来的那方外间难寻的熏衣香料,比方说他偶尔露出的内衬衣服的精致华贵程度,比方说他从未露出的整张面容和旁人看他时不一般的尊敬。
连织都心有怀疑,这暗卫身份不对劲。但暗卫确实常住在隔壁,也时时守在羽身边,她觉得不妥,却怎么也说不出来这暗卫身份的不妥来。
于羽每每瞥见他那双暗藏精光不露声色的眸子,都想深深地吐槽一把。
“露馅了王爷。”
“您早已经暴露了王爷。”
“戏精王爷劳资不想陪你精分了。”
然而就如现在,夜色沉沉,隔壁的暗卫再一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床榻,还从背后拥紧了她,于羽心思警惕非常,却也没胆量推开他,揭露他的真实身份。
她,怂,啊。
然而心思活跃地怂着怂着,于羽睡着了。
#论习惯的可怕
……
经礼部挑选过后的百名女子入宫面圣,由宫中的嬷嬷教些规矩,最后由太后皇帝择定要留下的人。安然无恙的,于羽和织都得了留的牌子。
织得的身份,只比于羽低一级。较原先所想的,竟是个意外之喜。
这其中其实还有一番曲折。
在宫里于羽和织互相见过,但这不是个相认的好时机,瞧见彼此,也只坐壁上观,装作不识。
织性子冷静自制,说起来便是冷淡了,不容易与人熟稔,面貌惊绝,又出身低,正是被同来的女子嫉妒而排斥的。
有那一争强的世家贵女瞧不惯织的美貌,公然买通了教养嬷嬷,在一次众人集会时以织偷窃她玉佩为由诬陷于织,织被罚跪,还被那贵女逼迫向她道歉。
其实这不过是一场小选,来的也多为身份较为贵重的女子,教养嬷嬷惯看人脸色的,自然不敢太过苛刻,但宁织的身份在其中算的上低了,无权无势,教养嬷嬷自是罚的安心。
织倒没有辩驳,只面无表情地上前,一下便从那贵女身边丫鬟袖中掏出她来不及藏的所谓刚被盗窃的物什。众人面色精彩。
那嬷嬷面色难看,织拒绝道歉,但她还是平静受了责罚。
——她懂这些规则,但委屈她受,只莫名的污蔑,她不受。
这一幕正巧被皇帝瞧见了。确实是在完全没有人安排的情形下。
织的冷,是她最大的特质。这般性子在满是温柔解语花的宫里不易得人喜欢,也难有人真正想去凑近关怀,但这般的色彩,不入眼便是清寡白水,一旦入眼了,却是多少娇媚痴缠都比不上消不去替代不了的浓墨重彩。
冷冽惊艳。
一眼过去,再看不见其他。
少昊帝心性使然,身边群狼环饲,他没精力去慢慢欣赏这些被送进宫的如花美眷,也避免不了地警惕所有的温柔陷阱。倒是这般不经意间瞧见的坚强孤拗,惹他动了一二分心思。
又一个月,安顿好住处,这些新入选的贵人主子便已经纷纷入宫了。
小八:“剧情百分之十五。老父亲多多保重。”
“……”听着,怎么有点不太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