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氏末,国祚衰颓,边境胡族凌肆,国初败,邺帝被擒杀于汉赵。自此,匈奴、鲜卑、羯、羌、氐五胡侵乱,汉人衣冠南渡,跨长江划江东而治。中原陆沉。
平朴官道上,一眼瞧不到尽头的长行车马辘辘而行,一辆接一辆紧紧团簇着。前有奴仆护卫开道,后有垒地极高的鼓鼓囊囊的行李镇尾,又是一行乱世里迁亡求生的车队。
路边牙子上,有匍匐佝偻的流民闻见腥味一般凑过来,他们许是长久没有吃东西了,脊薄而瘦弱,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然他们冲过来的动作,却分明是疯狂而勇猛的。
有车内士人瞧见了,叹着世道艰难,却仍狠心命侍从将他们驱逐开。
这一路所见流民哪里少了,一开始还有心善之人大方施赠,索性于士人,这些都是阿赌之物,然一家之人,如何救满途流民。
给一点碎肉屑,招来的,会是被鼓动起来的一群能将你生吞活剥的饿狼。
什么士庶之别,巨大的饥饿和濒死的绝望跟前,他们一路直前,势不可挡。
这是从幽州往南而逃的士族富绅之流。幽州胡人大犯,再晚几日,怕是城门将破。胡人的残虐弑杀已将北方都染上一片残红。除了逃,他们有何出路!
一路劳顿尘土洗地,车驾早已蒙布尘寰,便是轻轻一捻车窗上帷帐,指尖都是黄灰色一层的细细土迹。车外奴仆面色枯苍,车内昏天暗地行了旬月的士人们,也早失了风流模样。
天色渐暗,行了一日的车队终于短暂停了下来,最前一方的车驾里,有穿着广袖长衫的童子小心卷放了帘帐跳下车马,且行且呼:“传我家郎君话,今日仅休息一个时辰,夜间便不再驻留,将转行东道,明日抵达建康。一途劳累,望诸君体谅。”
童子双手抵着平举起来,胳膊长长伸直了,宽大袖子直垂至足膝。他就着这样的礼式一人穿插在长长的车驾队伍里,闷头匆匆跑动着,脚下生风,那袖子飘然涤荡着,却竟不乱。
较周边人的苍白木然,他镇定极了,一路传话的时候,都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他身上所穿,是士人的装扮,然这做书童打扮的侍人却坦坦然穿在身上。更遑论,这身衣料,便是许多末流士族也未见得能穿上。
由仆及主,也可见这童子家的公子何等模样!
车马停着,极多的车驾已然掀了帘帐,奴仆进退着,将后面行李中的吃食与水拿来,以供餐食。还有些难忍一路风尘的女郎,命打了水在车里洗漱。
听闻童子这样宣告,诸人面色并不愉悦,但缄默着,也无人反驳。
还有人家派了得力的家仆前去那公子车驾回告。
——哪怕令他们连夜赶路本是骄奢极欲的士族青年们极难忍受之事,然这不是春日郊游,不是曲酒流觞,更不是仍在府里时的清谈文宴。这是逃命。一路下来,再多的脾气都只能生生抵住了。
何况,那是谢家智多近妖的十一郎!谢氏风流百年,论贵重论气度论文才论底蕴,哪一项是坐下众人可比的?谢家冠盖天下的十一郎都忍得,他们有什么资格说受不了?
谢十一郎接引他们入京都,一路府军护卫,这已是极大的恩情,再安排行程,他本不需征求任何人的意见!
默默无言着,众人纷纷开始布置用膳,虽是简单的肉炙和大块干粮,饿的久了,也不及计较。士族偏末,险些与商贾相邻的一处车厢里,一少女跪坐着,极安静地捧着个皮囊壶饮水。
窗外忽有人轻叩车厢。“女郎。”
少女掀开了窗上帘帐,却见是父亲身边的老仆:“叟。”
“有何事前来?”她问。
窗外的老翁弓着腰,恭敬道:“老爷唤你前去。”
少女静了静,娴雅地半俯首整了整袖袍,脖颈垂侧,骄傲又孤离:“叟先去,阿留即刻便来。”
老翁叹息着去了,片刻,少女戴着斗笠,也慢慢到了前几位的车驾:“父亲。”
中年男人似已等了许久,瞧见她微有不悦:“何故这么长时间才到?”
陈留俯身行了个礼,垂首低眉,面容拢在斗笠里有些模糊:“在车上几日未打理,形容粗鄙,出来见人是为无礼,阿留浅浅收拾了一下。”
陈父粗粗打量了几眼,见陈留一身蓝衣,素腰封裹,虽斗笠长掩面目但仍可见清丽之姿,文雅端华,心下颇有几分满意,方叫了她起:
“是该看重自个儿的容貌。陈氏阿留才貌扬名,怎么也不能让他人嗤笑。”
这话似是褒赞,却怎么也掩不住那股子市侩算计之感,陈留蹙了蹙眉,却没有言语。
陈父又道:“我们这一路跟着谢家郎君的庇护才能平安到达建康,一路匆忙,也未来得及去道谢,今日改了行程,明日怕是人多,为父拟将今日去向谢家郎君道谢。”
说着便已拂袖站了起来,偏头看向陈留:“阿留便跟着我去一趟吧。”
……
陈父在谢十一郎的车驾外被礼貌地挡了下来。
甚至还没够到车辕,生生四五步的距离,便被谢家的府丁拦住了。那府丁拱着手,多看了陈父身后一身沉静的斗笠姑娘一眼,道:
“大人恕罪,我家郎君有事处理,如今暂且不能放您进去。”
陈留缓缓吐了口浊气,捏紧的指尖微松了松。
陈父有些恼怒,只觉得这府卫是在故意阻拦他,但到底,他还没大胆到当着谢家十一郎的车驾朝谢家下人发脾气的地步,只能将声音微扬了扬朝那边喊:“郎君,幽州陈氏一系携陈氏阿留求见。”
府卫嘴角一抽,面色轻微变了变,但下一瞬,陈父失望地瞧见,他面上浮现的不是惧怕,却是讥讽。
幽州陈氏一系,呵,这老爷子何能,敢这样说!他不过一个偏的不能再偏的旁系,如何能代表的了幽州陈氏一族?
笑话!
何况哪有这般将女儿重提的,心思这般明显,他以为谢家十一郎是什么人了,从洛阳到建康,谢十一郎身后何时没追着一京都的女郎?!敢于十一郎面前现身的身份相当的便有多少,这样一个落魄士族,怎么敢肖想十一郎的青睐?
脑子呢?脸呢?
他的嘲讽之意毫无保留的显露出来,未避免再添枝节,陈留上前一步,拉住了陈父。
陈父仍有些气怒,陈留敛着长睫,低着头自持道:“父亲,想是郎君确有要事处理,我们隔日再拜访吧。”
“如此再留在这里,倒像是强迫别人了,有些不妥。”
陈父挥着袖子不甘不愿地走了,陈留被落在身后,安静向那府卫半行了个歉礼。
一派大方,倒惹得府卫颇有些不好意思。陈家大人不是个心思正的,姑娘却是个好姑娘。
可惜了。
……
里间。
谢十一郎确是在理事,他平生遇见的歪缠太多,外间声响听见了他也只当未听,只在那姑娘出声的时候,他短短地瞥了一眼。
风沙扬起姑娘斗笠上的垂纱,无意瞧见满面红点,谢十一郎顿了一下,又面色无波地阖上了车厢窗扉。
禀话的侍从收到他示意,方才继续开始回禀未讲完的:
“王七娘的确是这样说的。她要休夫,明日便请陛下前去见证。谢家之前日日去赔礼道歉,但每一回前去,都被轰了出来。”
侍从半跪着,面色随着谢十一郎的冷锐目光而不由地变得肃然。
“七娘在府里晕厥了一回,王相一怒彻底不许谢家人登门了,老太公没有办法,才让属下来寻您,赶着明日回去拦一下。”
“这府里……也就您同七娘关系亲近了。”
他说了半响,膝盖抵地,已有些木木的痛意,榻上男子雪山青沉的平静眉眼也才终于动了一下。
从得到消息至今,他隐晦留着的情绪终于一点点从眼里倾露出来。
侍从瞧见他薄唇极轻地冷哼一霎,坐了起来。
白衣覆榻,冷绿扳指叩着修长指节按在红木小几上,十一郎的容貌盛到令人不敢直视:“拦一下?”
谢十一郎名排十一,却是整个谢氏这一代中最得老太公看重信任的子孙,谢氏多才俊,出世鸿儒当代名士多不可数,十一郎尤为其中翘楚。不仅才冠天下,容倾江左,更重要的,他是谢氏未来的掌权人。
所以面上再风神秀彻,近身之人却更晓得他的脾性。
——从来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啊。
而今,淡淡三个字,侍从已经胆颤心惊起来。
“五哥做的好事,满谢府都没拦住羽姐,叫我如何拦?”十一郎挑眉说的平静,内里的嘲讽却愈发锐利。
“我方用过他的喜宴折身去了幽州,婚宴未完,便闹出这般大的事端。府里发生这般大的事情竟也无人传信给我。如今临了,安抚不下解决不了了,才寻到我这里?”
“羽姐哪里对不住他,府上又哪里亏欠了他?”
显然,十一郎已然生气了。且是怒极。侍从从未瞧过他眸子冷到如此地步。连咬着牙的怒斥,也是几乎极少在近年越发沉稳的十一郎面上瞧见的。
侍从颤着身子,十一郎发火实在可怖,不吼不叫,却是几句话,都叫人脚底打软。
阖眼闭了口气,谢十一郎拂了袖子仍是觉得心火烧的厉害:“回去告诉老太公,五哥自己做的孽,要么让他把那个女人还有孩子都处置了去好好给羽姐赔罪,要么,他就自己等着声名尽毁吧。”
“羽姐可不是那些任他胡乱搪塞的人!谁也帮不了他。”
侍从老老实实听着,没敢停顿一下,灰溜溜回去复命了。
……
竹影摇坠,建康却仍是一派繁华。王家近日气氛有些低沉,尤其内阁七娘的闺房,阴阴沉沉的,奴仆每日里都过的心有余悸。
夜半,听见里间有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七娘身边的奶妈妈捧着一盏烛灯进来,正瞧见一人正对镜自揽。冷月透过窗柩照在女人身上,如抱了朗月入怀。
她面色似在月光下更衬得白了些,乌发青衣,一双眼烟汪汪的,深邃不可见底。
若说王氏权倾天下,那王家七娘,更是整个王家的掌中宝。
七娘自幼有心疾,性僻而阴郁,骄傲而孤执,久病无医,免不得整个人都有些疏离飘落,跟整个建康的繁华和王家的风流都有戏格格不入。
不过王家也不需她多惊华,只需她平安便可。
王家的郎君和女郎们,大都极疼惜这个身体柔弱性子却刚强的姊妹,但下人们,是有些惧怕她的喜怒不定和阴郁性格。
妇人却不同,她极疼爱这个被她奶大的孩子,看着夜间也不能安睡的女郎,只觉心疼:“女郎——何故不歇?”
于羽睁着眼睛说瞎话:“明日将休夫,念及便肺腑激动。”
“喜之不能眠。”
妇人大惊,面色忐忑:“女郎——”
便是府里疯传七娘要休夫,她也是不相信的!但如今七娘可见的是认真的了!
王谢两家素有联姻,七娘幼时在学院也不理人,也只一回谢家五郎阴差阳错逗笑了七娘让她说话了才起,王家老太公当即去寻谢家拍定了联姻事宜。
虽说那时九娘还年幼不知事,但七娘与谢家五郎这姻亲,可是早就板上钉钉的了!这么多年,五郎越长越儒雅温润,也颇得王家长辈喜欢。
——七娘又不需嫁个走仕途的,像五郎这样温温润润的士人,一起相守偕老,七娘定然会被照顾着,于七娘身子也是好的。
谁知道一茬茬走过来,七娘都凤冠霞帔入王家了,在婚宴上竟闹出一个声称是五郎外室的女人,还带着一个一岁多的孩子!
士族女郎多烈性,不容忍丈夫纳妾就是不许,七娘又最是骄傲的,谁忍得这事!
#休夫当然要休夫
#不休等着馊吗
#休了前面还有无数个好男人等着呢
“明日若是谢家来人,告诉他们,除谢十一郎可进,其他人,半根头发丝儿都不许入我王家门。”
于羽淡淡撇了撇指甲,嘴里却愈发刁钻毒舌:“妪又何必惊惶?谢五郎欺我负我,我一未打他二未打他那个外室,也不过休了他而已。我不见谢家人,难道谢家人还有颜面见我?”
妇人一默,于羽孱弱地偎在软枕上,小脸半拢着,说的话多了,情绪微有浮动,面色仍是寂清清的沉白,唇际却显得更殷红了些,白鬼狐妖一样。
喘了口气,她道:“凭官位,我父兄是什么他谢五郎是什么。他谢家自以为占了谢姓就高贵多少了?可别忘了,如今乱世,晋朝东渡,他士族子弟朝不保夕,来到建康,凭的是谁,靠的是谁?”
“他连小十一都不如。”
面貌潋滟至极的女郎青衣覆地,长发披散,一口一个他士族子弟,妇人只能权当自己忘了自家女郎也是出身大族的士女这回事。
于羽说着又扬起下巴嘴角翘起来:“妪,你瞧瞧,我便是再找一个,也再没有比他谢五郎还差的了。我王氏如今族盛,嫁谁敢说我高嫁?我瞧不上他!”
#有权任性,哼
#来找我拼爹啊,怕死你
作者有话要说:嗯首先敲烟板哦~这是虚构的背景,什么王谢什么西晋东晋,都是作者她在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不要认真,认真你会发现作者她没脑子没逻辑没智商,什么都没有!
这章抓了好多遗漏的虫子qaq不知道抓完了木有,如果还有的话,请大家艾特这只作者,奖励是一个么么哒哦~
ps:其实这是作者很认真很认真地搜了很多资料扒了很多魏晋知乎帖子得出的结果。——不如不扒_(:3ゝ∠)_太可啪了那个朝代。脑袋要炸,三观要裂。
历史圈大佬真的都好可怕,看完感觉自己宛如一个智障_(:3ゝ∠)_
24k纯障_(:3ゝ∠)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