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已经基本稳定下来了,等醒过来就可以进食了,不过只能吃一些流质的食品。”
“……嗯,辛苦了。”
“只是应该做的。”护士有些害羞地说道,偷偷瞄了眼前的男人一眼——男人有一副英俊得有些严肃的面容,但是眉宇间的忧郁淡化了那种令人望而生畏的气势。强大的男人毫无自觉地流露出脆弱的一面,对于充满母爱的女性来说,实在无法忽视。只是不知道男人和病人是什么关系……看年纪不像父子,即使是兄弟年龄差也大了些。小护士心里虽然好奇,但也知道不应多话,退出去将房门关上了。
坐在病床边的男人正是中校,躺在床上的便是你。
中校像是雕塑一样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午后的阳光透过洁白的窗帘,辉映在他五官英挺而俊朗的脸上。尽管神情专注,那张脸上还是透露着一丝疲惫的迹象——以往清亮的眼睛,此刻正散布着血丝,嘴唇起了些干白,好像许久都没喝过水了一般。
直到你微微动了下脑袋,眉心微蹙,中校才从凝望中回过神来,好像是一座雕塑稍微有了点人气。
中校环视了一下周围,见没有更为柔软的织物,便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折叠得方整,然后小心地垫在了你的枕头下。
原本软踏踏的枕头因此被调整到了更舒适的高度,昏睡中的你无意识地用脑袋蹭了蹭之后,眉心舒展开来。
那副孩子气的面孔让中校的眼眶微微发热。
醒着的你和睡着后的你完全不同。
醒着的时候,你仿佛总是要在自己的肩上放一副担子,时刻提醒自己谨守礼仪,即使对着中校,也常常是客客气气的。得到什么,总是会想办法还回去,并不是温柔细致的性格,却很少任性。明明很不擅长,也会因为处于恋爱关系想要更多地负责而笨拙地做一些照顾对方的事。
但是睡熟之后,却并非是保持着温顺乖巧的姿态,而显得有些霸道——就比如,在他完全人形的时候非要从睡裤里掏出尾巴抓在手里才肯老实。
中校小心地在你身边坐下,避免重量带动床铺的凹陷会惊动你。
「……我想你比我更清楚军部的规定。」
中校回忆起昨晚的会面——脸型方正的男人已经五十多岁,实在看不出和斟寻有什么相似之处,「军队里不允许有同性恋的,因为这里全部都是男人,又是下级服从上级的简单环境,若是允许军队允许同性恋存在,就会产生糟糕的影响。即使隐藏起来,又有什么用?三十岁的时候不会有人在意你有没有娶妻生子,但是等到了四十岁,猜忌和流言就开始了。虽说军部的情况比较严格,但是放到社会上也是一样的。」
男人严厉地看了中校一眼,「若是从此以后都喜欢男人,就是断了小寻从军的路。虽然说,他现在不肯到部队里来,但是以后怎么知道不会改变想法?这条路,有我在,不说是康庄大道,但只要他愿意上心,就能保证是条坦途——这只是其一。现在社会的道德舆论,是比较排斥主人和人形宠物发生亲密关系的。若是你们的关系被知道,对他的工作前途难道不会有影响?典中校不是这种看不透世事的人吧?」
「这些道理,我跟小寻是讲不通的,他还小,加上从小一个人,想法比较单纯,也比较死。」
男人神情沉厉,一双烟眸鹰一般地注视着中校。一晚没睡让中校的眼睛看起来有些干涩,但是他仍不卑不亢地挺直脊背端坐着,只是内心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平静。
「年轻人都有一个毛病,就是性情不稳。」男人没什么温度地笑了一下,「今天喜欢极了这个明星,哪天听到些八卦消息就又厌恶上了。就好像是还没有长成坚固树材的小树,可以扶着它让它笔直地生长,也可以压着它扯着它,让它往歪里长去。就看旁的人,想让他怎么长了。」
「小寻虽不是我带大的,但我很清楚,他之前喜欢的是女孩子。初中的时候给女孩子的课桌里塞过情书,高中的时候偷买过一堆……关于女孩子的那种漫画,大学时第一次谈恋爱,交往过一个女朋友——像正常男孩一样和女朋友牵手、接吻……」他顿了顿,看了一下中校的神色,继续道,「…开房。典中校作为一名长辈,心性更成熟,也很有手段。」
他看了一眼中校绷紧的手指,不咸不淡地说道,「你是明白人,和你说话不像和小寻那个牛孩子说话那么费劲。老实说,换个人带歪了我儿子,我肯定不会放过他。但典中校是什么人,我虽说没接触过,但也有所耳闻。这事若是宣扬出去,虽说典中校已经退役,毕竟还挂着军衔,怕是要给军部抹烟的。我也知道,典中校对小寻还是有几分心的,就是不知道能为斟寻考虑到什么程度。」
「我这个父亲,当得不很称职,因为斟寻并非我妻子所出。像我这样的老干部,离婚的话影响很不好,更别说有私生子了。斟寻是个意外,我没法承认他,但到底是我的血脉,我心里认他这个儿子,也愿意在我的能力范围内给他最好的。他母亲去世得早,其他亲戚只会惦记着他继承的那点遗产,不提也罢。他是我最小的孩子,他也就我这么一个亲人,我不希望因为你导致我们父子决裂。他现在刚走上这条路,回头还来得及。我希望典中校能收手,放过我儿子。」
「……」
中校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在沉降着,直到坠入谷底,直到沉入深渊。
放手?
是他太自私了吗?
是,是他先勾引斟寻的。他只是觉得他可以保护斟寻,他可以给斟寻幸福……现在他还可以自负地这样认为吗?
人类父亲对中校的教导,在中校心中拥有着不可磨灭的痕迹。在中校心中,“父亲”是十分重要的,不可取代的存在。
没有母亲、在人类父亲的抚养下成长的中校十分重视亲情。即使斟寻为了他违背父亲,那种事情也不值得高兴,因为和亲人对立、决裂,只会在孩子的心上留下一道深邃的伤痕。
而且沈将军说的没错,斟寻你……只是被他引诱,被他迷惑了而已。
只不过是两个月的相处,你对他的感情……并不深。不会对他任性撒娇的你,难免会让中校有一点失落。趁现在放手是最好的,你也许会生气,从此讨厌和男人在一起也说不定。但是不会太伤心。
如果能像普通人一样过着平淡的日子就好了。他并不在意军衔是否会因此被取消,曾经获得的荣耀不再被军部承认。他只是想要继续给你洗衣服,看着你好好吃饭,听到你睡着后凑在他耳边发出安稳的呼吸声……但是,如果你不和他在一起,就可以过上更轻松,更好的生活呢?
那该怎么办呢?
“……探访的那位军官还没有出来吗?”
“应该还在里面吧。”
门外的护士说道,“没见到有人出来,你要进去查房了吗?”
“是啊,得看一下病人的情况。”另一个说道,“但是进去的话,总感觉像是打扰了什么一样。从早上来的时候起,他就一直坐在那里看着床上的病人,好像也没去吃午饭。我进去两次,连姿势都没换过,我还是和小美轮流查房的呢。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哎呀,那种眼神真是难以形容。”
“噗,病人是个男生吧,怎么被你说得像是老夫老妻似的。”
“对对对!”那个护士妹子仿佛如梦初醒,“就是那种成婚多年的妻子看着丈夫……啊,不对,是丈夫看着昏迷的妻子的那种眼神。”
护士妹子揪紧了小心脏:“……那种让人又是心醉又心碎的眼神。”
“什么乱七八糟的,查房去吧你。”
在被子里睡久了,又加上午后气温逐渐上升,你逐渐地热起来,额头都沁出一层细小的汗水。
中校伸出手指,轻轻地拨开你的发丝,露出光洁的额头。他的手指蓦然僵硬,呼吸也在一瞬间变得滞塞。
靠近发际线的发根处,雪白的头皮散布着一块狰狞的淤肿和凝结的血块……想要触碰一下伤口边缘,却又惊慌地收回了手。
中校小心地掀开被子,只看了一眼就整个人都战栗起来。
“咚咚咚,”象征性地敲门之后,打开门的护士妹子探头道,“您好,我过来检查一下病人的情况。”
“……请进。”
中校急促地站起来,背着门站到窗边,快速地抽出手帕擦了下眼睛。
“……我会影响到你们吗?”护士有些局促道。
“不……”中校调整了一下声音,“还要劳烦您多费心。”
“不、不客气。”
虽然对方一直背对着自己说着话,小护士却并不觉得对方失礼,她心想自己果然还是打扰到对方了,不禁忐忑又仔细地检查昏睡中的你的情况。
「我这边已经可以了,就不打扰你们了。」
检查完毕的小护士扭头想要这么对窗边的男人说,发现对方似乎若有所觉般,原本只是一只手插着裤兜,一只手搭在窗框缘上,此刻却想起来伸手拨开窗帘,顺便稍微转脸,向她看不到的方向偏去,仿佛是看窗外风景的样子。
因为此刻是斜对着男人的角度,所以可以看到白色大理石的窗户内台上洒落着点点的水渍。
……男人都是这么哭的吗?
小护士心里惴惴地想着:……哭起来没有声音,连呼吸声都不会乱的吗?
也许是憋着气在哭也说不定。
明明是看起来很冷静也很强势的男人呀……
到嘴的话便转变成:“虽然手臂脱臼、脚踝骨裂,但是处理得及时不会留下后遗症的。其他都只是皮外伤,因为是容易淤青的体质所以看起来可能比较可怕……肋骨断了稍微麻烦一点,不过没有剧烈咳嗽或者便秘的话,好好休息就可以痊愈。病人现在状态不错,没有任何不良反应,以后也不会留下后遗症的。”
本意是想要安慰对方,但是……但是好像更糟糕了。
看着男人紧绷到僵硬,僵硬到极致又微微颤栗的身躯,小护士想要扇自己的嘴:说最后一句不就好了,讲那么多屁话。这不是让人更担心了吗。
“……他……疼吗?”
窗边传来沙哑的像是重感冒的声音。
小护士干这一行,更可怕的伤口疾病都见过了,本来对这点伤是见怪不怪的,听到男人的声音,不知为什么突然就心尖跟着一抽一抽的疼起来。
“是为了防止习惯性脱臼才打石膏的,胳膊接好了其实就不疼了。其他地方只要不用力或者不碰到也不会觉得疼。”哎,疼是肯定有一点的。毕竟被打得这么惨。不过医院出动了最好的医生,伤口处理得很好。
“谢谢。”
“那我就离开了,不打扰你们了。”
小护士关上门,心想:果然,是一对吧。
小护士本来心里记着提醒男人去吃个饭的,但是想想还是算了——要不是她进去查房,他本来是可以多看一会儿他的。她还是不要多此一举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