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美人灯笼铺 第45章 狐王老爷子自嫁(十一)
作者:瓷儿媚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我的母亲是一座深宅大院里的丫鬟,模样秀美、讨人喜欢。她所伺候的宅院主人足足有七个妻妾,一个妻子,六个小妾。

  可是,她们所有人都没有生出一个孩子来。

  真悲哀。

  我的母亲耍了点小心机和宅院主人睡了几觉,盼着能做第七个小妾。

  女人就是喜欢白日做梦,都不知道动脑子想一想,那样大的家世,就是讨小妾,也断然不会讨一个下人、一个丫鬟的,她都没有认真的想过,其他的小妾们都是什么身份。

  所以,我的母亲怀孕了,并且生下了我。

  为什么要说所以呢,因为那座宅院的主人根本就没有生育的能力,这也是为什么他拥有那么多的女人,却没有一个孩子的原因。

  开始的时候,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件事情。

  我的出现,让宅院主人的母亲,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开心的简直要开花了。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一宝所喜,全家都爱。

  我是老太太的手心宝,是他们家延续的香火,我的母亲,母凭子贵,几乎要做了她梦寐以求的小妾。

  可惜呀,赝品永远是赝品,迟早有被拆穿的那一天。

  不知哪个郎中将宅院主人的隐疾传了出去,我是个赝品的秘密也就被抖了出来。

  我的母亲又被打回了原形,甚至,比原形还惨。

  她现在不再是个明艳动人的少女了,而是独自带着一个拖油瓶孩子的苦命母亲了。

  她也回不了家了,她不敢说我是从哪里来的。

  但是,她恨我。

  我那样小小的年纪,能清楚的记得她在破旧的小屋里把我身上掐的青紫青紫的,拿针戳的一个洞一个洞的,拿开水烫的一个水泡一个水泡的。

  从始到终,我都没有哭过一次,也没有再笑过。

  那样的日子,傻子才笑的出来。

  我真正的父亲来看过我,只不过,他和我的母亲没什么好说的,原本苟合就是为了依仗着我去求财,现在梦想都泡了汤了。

  看到我,他也觉得棘手,只是每月带些铜子来给我的母亲用以度日,他仍在那座宅院里做工,母亲没有抖出他,也许是觉得抖出来了也没有什么用吧。

  母亲面对着我,终于有一天面对不下去了。

  她要杀了我,结果了我这个多余的人。

  然后,我被老和尚捡回了寺庙里,并且自己给自己取了心崎这个名字。

  再之后,我又有了四个师弟。

  他们都是孤儿,但他们都有着我所没有的阳光、热情、单纯。

  我太阴郁了。

  有一年,我跟老和尚说,师父,我想下山去看我的母亲,你不是说生为母子就是有缘吗,虽然我和我的母亲是孽缘,让我去化了这孽缘吧,我终究是她的儿子。

  老和尚答应了。

  一次下山、两次下山、三次下山……

  一年不过一两次,直到今年。

  母亲已经苍老了很多,她仍在那条小巷尾里独居,孑然一身,我的每次回去都让她很欣喜。也许是因为,到底还是母子吧,当年的事,不过是她年少轻狂的意气用事。

  每次离开,她都执意要送我很远,给我带上她缝制的衣物,她亲手做的食物。

  我带着她的东西走,她哭着不肯放开我,要我下次早点回来。

  我怜悯的看着她,心里却起不了半点波澜,更没有半点伤心,或者是离愁。

  为什么要哭呢?我的母亲,你的眼泪,好像没有办法再激起我的同情了,我没有眼泪可以与你相对。

  我只是觉得疼,心口上当年被你刺下去的那道伤口疼得让我难以忍受。

  尽管,早在多年前它就已经痊愈了,只余下一道疤。

  忘了是哪一年,母亲的隔壁新搬来一户人家,他们有个女儿,和我年龄相仿,名字叫做绿蝶。

  绿色的蝴蝶,真奇怪。

  当我下意识的脱口而出时,她莞尔一笑,阳光下,一对酒窝儿衬着小虎牙,娇俏又可爱。她反驳我道,绿柳杨里穿花蝶,真没学问,这句诗都不知道。

  我意识到自己方才的无礼,带着歉意多问了一句道,谁的诗?回去后我多读几遍。

  绿氏蝶诗,我写的。

  她得意的指着自己的鼻子道。

  我怔怔的看着她,醒悟到自己好像被耍了。

  阳光那么暖,春风那么轻,桃花那么艳,绿蝶坐在桃花树下荡着秋千,荡着荡着就悄悄的钻进了我的心底。

  我和绿蝶相爱了。

  不过,我还是只在母亲家中小留,多半时间还是会回寺里的。

  每次下山之后在回寺院的路上,我都很恐惧,麻木而恐惧。

  就连和绿蝶相恋时的甜如蜜,也驱不走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胸口上的那道伤,时刻都在提醒着我当年的事。

  我高估了我自己,自以为念佛多年,就真的能如佛祖般宽宏大度。

  佛只能告诉我要宽宏大度,却不能把它的宽宏大度直接传给我。

  我不要大度,我要报仇!

  杀了他们!我就再也不会恐惧。

  我的亲生父亲还在那所宅院里做工,马厩里喂马的仆人,找到他的那个深夜,他在马厩旁打盹。看到我出现,他迷茫的问道,你是谁?我怎么没有在这里见过你。

  我是你的儿子。

  在他还没有醒悟过来我这句话的意思时,我扭断了他的脖子。

  回到母亲的家中,她还在酣睡,我向着她的床铺走了两步。她忽然醒了,黑暗中摸索着问道,崎儿,是你回来了吗?

  我的手指上还残留着杀父的畅快感,那种畅快在呼唤着母亲的性命。

  人的脖子真脆弱,一扭就断了。

  我如鬼魅般回了二平山,背着杀父弑母的罪孽。

  到了阿弥寺前的时候,师父在寺门前扫落叶,看到我回来,他的神色不安的有些惶然。

  我不敢和他对视,走到他面前跪了下来。

  师父,我杀了我的父母。

  话出口,带着更尖锐的利刺返回了我的心里。

  我做了什么!我做了什么!我做了什么!

  我杀了我的父母!

  师父颓然退了几步,回了寺里,闭了山门。

  我跪在寺门前瑟瑟发抖,整个人都清醒了,我做了什么,我居然杀了我的父母……

  为什么之前那么痛快!现在那么痛苦!

  直到天黑,师父终于出来了。

  他打断了我的两只手,我一点儿都没有觉得疼,可是眼泪却泛滥的落了下来。当初被母亲虐待的时候那么钻心的疼我都没有哭过,被母亲杀的时候我也没有哭过。

  师父老泪纵横,苍老的声音颤抖的可怕。

  心崎,我教你武功是要你杀了你父母的吗?你以前是怎么跟我说的,心崎,心崎,你说啊,你说你要化了你们之间的孽缘,你就是这么化的吗!早知如此,当年我就应该让你死在那里!你走吧,不要再回来了。

  我离开了阿弥寺,漫无目的的下山了。

  双手已经折断,母亲已经死了,被我亲手杀了。

  我还能去哪儿呢?我又能去哪儿呢?

  浑浑噩噩的走了良久,我竟然又走回了母亲的家中。

  绿蝶看到我回来,惊讶又哀伤的告诉我,我的母亲死了。

  看到我软而无力、筋骨尽断的双手时,她更惊讶。

  安葬了母亲后,我在她的坟前发呆。

  绿蝶烧着纸钱,愤恨道,不知道是哪来的贼人,那晚在附近人家偷东西,大概偷到伯母家时被伯母发现了,就痛下杀手。

  我呆呆道,不是贼人,是我杀的。

  绿蝶猛地抬起了头,讶然的望着我。

  我举起废掉的双手,说道,你看,这是我师父替我还给我父母的。

  绿蝶恐惧的往后退,我以为她是怕我。

  可是有一朵黑色的花伸到了我的面前,黑色的蔓藤勒住了绿蝶,绿蝶在我眼前窒息挣扎,我终于想起要救她。

  不知为何,原本筋骨已断的双手竟奇迹般的痊愈了。

  我将黑色的蔓藤从绿蝶脖子上扯下来,我不知道那黑色蔓藤从哪里来的,我顺着它的藤一直摸一直摸,才发现,它是从我背后的伤疤里长出来。

  快走!我对绿蝶喊道。

  绿蝶站起来,跑了几步回头看着我,大雨落了下来,她在雨里哭着跑远了。

  我抓着黑色蔓藤,它拼命要缩回去,我争不过它,它又从我背后的伤疤里缩回了心脏里。

  我是个怪物。

  它想控制我,取代我。

  杀了我父母后,它就从我的心脏里被放了出来,我控制不住它。

  小和尚心崎的声音渐渐淡去,唐清树眼见着他描述的画面转瞬即逝,直到最后所有的一切又侵入了一片白茫茫中。

  唐清树伸手妄图在白茫茫中抓到些什么,伸出手臂,却看到自己的手正在逐渐透明、消失。

  唐清树大惊失色,猛地听到有声音好像在叫他。

  “小唐!小唐!醒醒!”

  脸上有被手掌拍打的感觉,唐清树陡然惊醒,眼前是个白发苍苍拄着拐杖的老爷子。

  唐清树发现自己正躺在楼梯下,浑身疼痛,似乎是刚才从楼梯上滚落了下来撞到的。一想起方才,他慌忙摸向自己的脖颈。还好还好,方才几乎要勒死他的蔓藤已经不在了。

  拄拐杖的老爷子道:“往后看,别高兴太早。”

  唐清树回头一看,悚然一惊,小和尚心崎双眸漆黑一片,半点眼白都无,整个眼珠都是黑瞳。心崎的十根指甲根根都有一尺长,仿佛是十支漆黑蜷曲的利器。他背后的那朵开着黑花的蔓藤虎视眈眈的防护在小和尚周围,威胁的对峙着拄拐杖的老爷子。

  “老狐狸!别多管闲事!不然我把你的狐狸脑袋拧下来!”

  心崎的口中,竟是一句男声、一句女声,诡异异常。

  老爷子呵呵一笑,直了直佝偻的腰,颇有些厚颜无耻道:“魃儿,多年不见,你还是像当初一样喜欢威胁我这几句话,不过我喜欢!”

  唐清树皱眉,这几句话酸得他胃都在翻腾。

  心崎想必翻腾的比他更厉害,因为唐清树看到心崎如蜘蛛般攀上一楼天花板,飞速的四肢并用爬出了门外,消失在了大雨中。

  老爷子见他走了,这才扶着身旁的桌椅坐下,痛苦的咳嗽了几声,随着他的咳嗽,几点黑血喷溅而出,落在了地上。

  唐清树慌忙过来道:“老人家,您怎么样了?”他这才看到,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老爷子身上的衣服上有几条黑红的血痕,似乎是被蔓藤缠绕、抽打过。

  “不妨事,不妨事,”老爷子缓了缓,笑道,“这点小伤还要不了命,就是魃儿的尸毒委实太过厉害了点,刚才你陷入了幻境,没看到那蔓藤乱舞的场面。”

  唐清树道:“老人家,您怎么会来这里?您是?”

  “我是阿紫、阿魅、阿言他们的狐王,前几天不还有只鸽子经过了阿紫的手带到我那儿去了嘛!我嗅到那上面有阿紫的气息,这两天了结了点旧事,就想过来看看。”

  唐清树道:“刚才的那个小和尚是?”

  狐王道:“心崎那孩子也是可怜的很,从小被母亲杀了扔在乱坟堆里,偏生那坟堆里蛰伏一只千年堕神变成的僵尸魃。心崎心中有怨,吸引了魃爬进他的伤口里,与他共生存。他才侥幸活了下来,也不能说是活着吧,只是凭着心头的一口怨气撑着的罢了。”

  “您认识那只魃?”

  狐王咳嗽了两声道:“认识,许多年前的朋友了。很久之前,炎帝神农氏与黄帝轩辕氏共同对付九黎王蚩尤,两个打一个还是打不过,就使起了歪点子,黄帝想拉外援,就把自己的女儿轩辕魃和应龙联姻,让应龙来帮他们打蚩尤。应龙这小子聪明着呢,不知怎么就看出来轩辕魃和蚩尤有暧昧,就利用轩辕魃把蚩尤给杀了,还把蚩尤的尸体给藏起来了。魃儿那个伤心啊,后来轩辕黄帝、炎帝和应龙都回昆仑神界了,魃儿不愿意走,死活要留在这里找到蚩尤不可。应龙也是狠,杀都杀了,就是不说尸体藏哪儿去了。魃儿气不过,走火入魔成了堕神,在人间蹉跎千年,竟扭曲衰落到连本体也没了。我当初还笑她名字叫魃,取了个僵尸老祖宗的名字,小心将来真变僵尸,没想到一语成谶呀!”

  唐清树迟疑道:“她这样跑了,会不会去害别人?”

  狐王道:“暂时应该不会吧,她在心崎身上附着了那么久,也没完全控制住心崎。心崎这小孩,韧性倒还是有的,本以为他跟着老和尚从小念念经,说不定心里没戾气了,魃儿就一直休养几十年也好,没想到心崎还是动手杀了人,抑不住恶念,又把在他伤疤里沉睡的魃儿唤醒了。魃儿一心想着找蚩尤,不一定能争得过心崎对身体的控制权。阿紫呢,去了哪里?”

  唐清树告诉狐王,阿紫去找阿言还龙王的宝葫芦,又顺带着把阿魅寻他的事也说了。

  狐王一听妲己回了青丘,立马站起来就要走:“回头告诉阿紫,我改日再来看她和阿魅两姐妹,大长老那女人都找到二平山去了,我得赶紧回青丘看看妲己,然后还赶快溜走。不然被大长老给逮住了,又得几百年脱不开身,天天被她安排着忙着会见这个、会见那个的!”

  狐王老爷子健步如飞的离开了紫美人灯笼铺,唐清树上楼看看小和尚心崎留下的湿漉漉的僧衣,丢也不是,留也不是。

  他更担心,被魃附身的心崎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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