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美人灯笼铺 肩上梅(六)
作者:瓷儿媚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自从独子苏暮云在七年前疯了之后,苏舟川就觉得,自己似乎老得越来越快了。

  这种由心而至的衰老极为可怕,即使他再怎么在人前做出精力充沛的样子,也掩饰不了他内心深处正在逐渐被痛苦消蚀的萎靡、颓废。

  从前,他总觉得自己的儿子苏暮云很不争气,作为苏家堡将来的继承人,苏暮云无论是在智慧还是武学上,都平庸至极,毫无半点出色之处,就连性格也是那样的唯喏胆怯,跟他一点都不像。

  可如今,一看到被锁在屋里疯疯癫癫的儿子,苏舟川的心就会像是被钝刀在一块一块的撕扯一样。这种眼睁睁看着儿子变成疯子的痛苦,尤胜白发人送黑发人。

  即便如此,苏舟川依旧还是不间断地从各地找来名医给苏暮云诊治,他的心里始终抱着那么一丝自己的儿子还会恢复正常的期望。

  今天早晨,又有一位人称“柳神医”的大夫柳萧升从千里迢迢之外被请来了,往日时,不管是哪个大夫来诊治,苏舟川都会焦心疾首的等着结果。

  可是今天苏舟川却没有守在大夫身边等待,因为此时他心里有件更加焦灼的事情。

  几个月前,苏家堡中一个名叫雁姝儿的丫鬟在辞别返乡之时,偷偷向他透漏了一个他几乎不敢相信的事情。

  雁姝儿说,当年有一个名叫李琰琰的丫鬟,和她是很好的姐妹,那个李琰琰曾与苏暮云有私情,并且珠胎暗结,后来苏暮云疯了,李琰琰腹中胎儿渐显,她自知苏舟川根本不相信她,就离开了苏家堡。

  举目无亲的李琰琰独自在外生下一个女儿,名叫苏清。起初雁姝儿也曾去看过李琰琰母女,后来李琰琰却忽然搬离了住处,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

  这个消息无论是不是真的,它都在瞬间勾起了苏舟川的舐犊之情。雁姝儿指天指地的发誓她绝无一句话撒谎,之所以说出来,是因为她就要返乡了,不忍心李琰琰母女孤苦无依在外漂泊,她希望苏舟川能够找到她们母女,将她们接回苏家堡。

  苏舟川派出了自己最信任的手下邢义去寻找,而邢义也真的不负所望,历经多日后,终于打探到了她们两人的下落。然而,随着好消息的到来,坏消息也随之而来。邢义来信说苏清已经找到,可惜李琰琰已经故去。

  而今天,邢义就要把苏清带回苏家堡了。

  那是苏暮云的女儿,那是他苏舟川的孙女!从来都未曾谋面过的孙女!苏舟川心里不能不激动,那个叫苏清的小女孩是苏暮云生命的延续,说不定苏清回来了,苏暮云的疯病会因为见到女儿而好起来的。

  苏舟川满心欢喜的幻想着。

  临近午时之时,终于等到邢义回来了的消息。苏舟川完全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亲自去苏家堡门外去接。

  邢义带着一个小女孩下了马车,小女孩尽管衣衫破旧,一张稚气满满的小脸却很有几分苏暮云眉清目秀的样子,只是眼神不似苏暮云那么的软弱柔和,而是透着凛然的倔强和坚毅,尽管那份倔强下隐隐透着一分恐慌。

  她的眼神更像我!苏舟川心里狂喜,他甚至都不愿意再去找雁姝儿来对质,他已经在心里完全的相信了这个小女孩就是他的孙女。

  邢义满面喜色的将苏清带到苏舟川面前,激动的说道:“苏爷,您的孙女苏清我给您找回来了。”

  小苏清仰起头,用她那双清亮坚毅的眼眸打量着眼前的老者,这个被称作苏爷的老人虽已年迈,却有着不怒自威的神态。

  “好,好,好,好孩子,爷爷带你回家,”苏舟川慈爱的半蹲下与苏清平视,怜爱道:“清儿是吧?我的好孙女,这些年你受苦了,是爷爷的错,爷爷以后一定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在外孤苦无依。”

  苏舟川发自内心的疼惜让小苏清原本满是戒备和抵触的内心也不由得起了一丝波澜,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虽然这些话其实并不是对她说的。

  眼前的这个老人并不知道她只是冒牌货,更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盼着的亲孙女其实已经死去,小苏清的心里既充满了怜悯和惶恐。

  瞎子也下了马车,苏舟川完全没有想起来去问邢义关于瞎子的事,就抱起小苏清回了苏家堡内。

  在小柳汐的心中,作为大夫的父亲柳萧升是她最崇拜的人,平日在自家医馆中,来来往往的病人都对父亲恭恭敬敬信任有加。而父亲也一向都是对每个病人都一视同仁,尽心尽力的救治自己的每一个病人。

  小柳汐一直都觉得,只要是父亲救治的病人,从来没有不痊愈的。

  而今天,小柳汐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个世上居然也有难得倒自己父亲的病人。而这个病人,就是传说中疯了好几年的苏暮云。

  尽管是个疯子,因为有仆人的照料,苏暮云还算整洁干净,不怎么惹人害怕。只是他脸上痴痴傻傻的表情,和时不时小声嘀咕的根本听不清的话语,仍旧还是让小柳汐有那么一丝畏惧。

  柳萧升眉头紧锁,仔细的为苏暮云把脉、诊治,偶尔也会询问苏家堡仆人一些苏暮云平日的状态。仆人都说苏暮云精神很不稳定,经常发狂,只是偶尔安静些,今天算是很好的,一上午也没有发狂。

  “或许是亲女儿回来了吧,虽然是疯了,但血缘之情毕竟异于外人。”仆人顺口说了一句,“大夫,我家少爷可还有得治?”

  柳萧升沮丧的摇头:“我行医多年,实在未曾见过你家少爷这等的病,从外表和你们的描述上、以及诊治上来看,他的确是疯了,可我总感觉他这病不似旁人,旁人若是由正常变为疯癫,多半是由于心事郁结,无法排遣,长此以往一旦遇到突发事情,很容易精神崩溃。或是猛然受到极大的精神刺激,可你家少爷,我倒是诊不出是何原因,更罔顾如何救治了。”

  仆人似乎早已司空见惯,“大夫不必自责,这些年来有不少医者都曾给我家少爷看病,得出的结论都与您大同小异。”

  柳萧升心中仍是愧疚:“可否请你家主人再给我些时间,我想细细的为你家少爷诊断。”

  小柳汐悄悄的拽着父亲的衣角,咬耳道:“爹爹,我们是不是治不好这位叔叔了?”

  仆人到道:“我家主人的孙女苏清刚刚被接回来,主人正高兴着呢,少爷的事情还是晚点再回禀吧,我家主人难得心情舒畅,还是不要这么快又惹得他惆怅。”

  柳萧升正欲赞同,方才还安安静静的苏暮云忽然发起狂来,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在屋里手舞足蹈、到处摔东西,口中疯疯癫癫的念念有词。

  小柳汐吓得慌忙躲在自己父亲身后,仆人们许是平时见惯了这种场面,很快地就有几个人过来制服了苏暮云,要再给他手脚上锁,将他锁在屋内。柳萧升怕女儿受伤,也顾不得许多,赶忙带着女儿出去了。

  小柳汐惊魂未定,临出门时两个哥哥都不肯跟来,怕疯癫的苏暮云会突然发疯,他们早就听说苏暮云根本是无法医治的疯子,小柳汐本来还很生气哥哥们没有像父亲说的那样做到医者父母心。可现在真的看到疯病发作,小柳汐心里也不由自主有点后悔自己莽莽撞撞的跟了过来。

  苏暮云又被锁在了屋里,仆人们关上门,刚安抚了柳萧升,就看到苏舟川已经带着苏清过来了。似乎是因为遭到了幽禁,苏暮云声嘶力竭的在屋里叫了起来,隔着门窗都能听到他在屋里疯狂的晃动着锁链。

  “清儿,那就是你的父亲。他虽然病了,可他也像爷爷一样想你,今天他不舒服,改天他好些了爷爷再带你进去好不好?”苏舟川刚刚喜上眉梢的神色,又因为儿子的病而黯淡了下来。

  小苏清乖乖地被苏舟川牵着一只手,另一只手指着苏暮云紧闭的房门道:“被锁着不舒服,他不喜欢。”

  方才苏暮云被几人强行制服锁起来的情形,小苏清已经看到。苏舟川眼睛涩涩的,有悬而未落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忍住没让眼泪掉下来。

  “给少爷开锁。”邢义在后边吩咐道,仆人们却犹犹豫豫的踌躇起来了,此时苏暮云正在发疯,谁敢进去碰这个刺头。

  可是邢义是苏家堡中苏舟川最信任的几个人之一,平日里说出来的话分量很重。尽管是害怕,还是有几个仆人被推出来战战兢兢的开门去了。

  苏舟川却拦住了他们:“不必了,少爷今天不舒服,还是等过些日子好点再说吧,不要吓到清儿了。”

  仆人们这才放心的松口气,退了下来。柳萧升上前将刚才的诊治结果说了一遍,并且表示想再多点时间来医治。许是早已料到会是如此结果,苏舟川也没有太放在心上,只随意敷衍了倒了谢,也没有再多问,同样的说辞这几年他听得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