裬巳六年，大旱三年的都城墨城突有紫气自东山而来，又有上古神兽火凤领白鸟旋于上空。午时，巫族沈氏府内传来女婴降世啼哭，彼时，天降大雨，旱灾消殆。
世人皆云，神人降世。
巫族沈氏是脱离上古巫族巫氏而单独存在的群体，亦是由盘古开天地后精血所化，只是先人自行改了姓氏罢了。
此事自然惊动了皇宫中的九五至尊，故亲拟诏书，赐那降世女婴尊名，沈凝。
凝紫气东来，护苍生平安。
四年后
“凝儿，你看这湖底有什么？”
四岁的沈凝随着大巫师指向一片上千亩的蓝水湖中看去。
“有一双眼睛，很漂亮。”
大巫师倒吸了一口凉气，牵着小沈凝的手不禁紧了紧。
“孩子，那是我们祖先的眼睛，看到他就说明凝儿是个聪明的孩子。”
何止是聪明，这孩子的慧根怕是远超于我啊。
这千亩蓝水湖是祖先沈枫的坟墓，即使在大旱中也未曾干涸。祖先形灭而魂存，只有被祖先承认了天资的后世才会在水面上看见一双带笑的眼睛。
大巫师是十四岁时才看得到，这孩子，比他早了整整十年。
这般天资，不知是福是祸。
大巫师拂着胡子，望着蹲在地上歪着脑袋逗蚂蚁的沈凝，欲言又止。
“凝儿，皇帝伯伯要见我们，小凝儿要和灵慧爷爷一起进宫吗？”
逗蚂蚁的小沈凝昂起小脑袋，奶声奶气地说“凝儿不要！”
“为什么呢？”
“灵慧爷爷看不见皇宫上空有一团黑乎乎的气体吗？凝儿害怕。”
大巫师望向院墙外的皇宫，哪里是气体，那分明就是妖气。
“小凝儿莫怕，灵慧爷爷可以保护你，来，我们回去吃点心。”
‘好！’
夕阳下，祖孙二人慢悠悠地走着，殊不知命运正在悄悄改变。
皇宫内。
“庶民沈方携孙儿沈凝参见圣上。”
殿内，沈方正欲下跪，端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含笑开口“沈灵魂，你面见朕哪里还需这些虚礼，来人，赐座。”
“庶民谢过圣上。”
一张镂雕梨花椅被抬入殿中，沈方一甩衣襟，缓缓入座，仍不失风度翩翩。
小沈凝拽着沈方的衣角一点点爬到他的膝盖上，小屁股一坐，吃着一个小糖人，扎两个小羊角辫，两条小胖腿就在空中晃呀晃，真是一个可爱的女娃娃。
“想必这女娃就是四年前召来紫气的神人沈凝了吧。”
“皇帝伯伯，凝儿不是神人，凝儿就是凝儿，皇帝伯伯笨笨。”
“大胆！”
沈方连忙起身，把沈凝抱下来，自己却双膝跪地。
“稚童无礼，请圣上莫怪。”
龙袍加身的皇帝走下阶梯，俯身扶起沈方，摸了摸自己的胡须，大笑道“哈哈，退隐朝堂十余载，灵慧竟变得如此小心行事，这可与年轻时的你大有不同啊！”
“陈年旧事，不值一提，若是说起慧根，庶民这孙儿怕是要强老夫百倍。”
“哦？”
两人的目光一同望向正在艰难地往梨花椅上爬的小沈凝，对视一笑。
“朕看这女娃，假以时日必成大事，或许下一代灵慧就是她咯。”
“承蒙皇上爱戴，庶民定会让她勤修法术。”
老皇帝点了点头，片刻后，牵过沈方的手，将他引向一旁，避开宫女太监，轻声说：“沈灵慧，你是习巫之人，可有看出这皇宫有何异常？”
“回圣上，皇族之事，沈方一介草民，不敢妄加虚言。”
“但说无妨。”
“回圣上，西起轩离宫，有妖气纵横。”
老皇帝望向西边的轩离宫，久久之后，深叹一口气。
“灵慧设阵驱魔，且留她一条性命。”
“遵旨。”
殿门阖上那一刻，沈方清楚地听见门内老皇帝微不可查的抽咽声。
那轩离宫的主子，正是使得都城大旱三年的千年旱魃。
天子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用情至深，奈何人妖殊途。
“凝儿可知道如何除去旱魃？”
小沈凝歪着脑袋想了想，摇了摇头。
“既是情孽，则心死可矣。”
裬巳十年，轩离宫突起大火，连烧三日而绝。世传离妃失其心脾而不死，日日于雪山之巅赤脚起舞，见者皆云，其人赛过沉鱼落雁，美过蟾宫嫦娥。
这旱魃的心脾是以草木之心替之，又引天山之雪水注其体内，方可除去旱魃的妖力，只是她不得离开雪山半步，否则就会冰冻而死。
然而世人却不知，这等对施法者的定力要求极高的巫术竟是由一个从未受到训教的四岁奶娃娃一人之力完成的。
沈方望向远处的妖气已消散的皇宫，终了叹了一口气。
或许在百姓心中，天子之爱终是抵不过黎明百姓的安危存亡，可老皇帝怕是到死也不会知道，沈氏早已退隐江湖，不问凡尘世事，若不是旱魃不惜从原体中分出一丝精魄日日于沈府大门前跪拜九九八十一天，那沈方又怎么可能答应入宫理这世俗之事。
“爷爷，您的白鹤不让凝儿坐！”
沈府内，小凝儿一边哭一边用小拳头捶打仙鹤，这仙鹤倒是也有脾气，从鼻孔冷哼一声便扭过头去，一副高傲的样子。
沈方把沈凝抱起，拭去她还挂在眼角的泪，宠爱地说：“好，爷爷带凝儿去找属于自己的坐骑，可好？”
小凝儿一听，双手举得高高，开心地点头叫好。
沈方广袖一挥召来白鹤，翻身跃上鹤背，将沈凝抱在怀中，向昆仑山飞去。
昆仑山，百兽聚集之地。
昆仑山的山神大人见沈方自天边乘白鹤而来，双手扣结，结起一道足以笼罩全山的结界，挡住了正欲乘鹤而入的祖孙二人。
“辛莙大人，此举何意？”
辛莙抿唇轻笑。
“沈家族人入山寻兽自古以来皆是独身一人，我倒是想想问问灵慧大人，您这抱着孙女入山，是你寻兽，还是孙女寻？”
“自然是我这孙儿寻，只是这孩童太过年幼，我是怕……”
小凝儿扯了扯爷爷的长胡子，严肃地说：“爷爷，凝儿不怕，凝儿可以自己去寻的。”
沈方抱着沈凝的手仍旧不肯松开，他的孙女天赋异禀，一般的妖物是伤她不得，可年纪着实太小，而且这昆仑山封印着的，哪里又是什么寻常妖物，就算是他沈凝对上那封印之物，怕也只有不足两成的胜算。
“凝儿，爷爷看太阳已经偏西，凝儿不是最怕天黑了吗，我们改日再来，可好？”
山神辛莙闻言，不禁笑出了声，“沈灵慧是信奉天命的大巫师，你我皆知天命不可违的道理，这女娃的灵性他日定在你之上，若是这山中所封印的真与她有缘，你可抵得过天命？”
“老夫自然知道天命不可逆，可……”
“爷爷！您就让凝儿进去吧，凝儿不是学会了以心传声了吗，有危险凝儿就呼唤爷爷，您就让凝儿进去吧。”
沈方沉默许久，终了是叹了一口气，他曾在沈凝降世之日为沈凝算上一符生死卦，卦中沈凝几起几落，且都是在生死存亡之际，这让他如何不担心？
可他也懂得天命难违，若是女娃与那封印之物是善缘自然是再好不过，沈家若是有此物相助，再传承上千年都不是难事，可若是孽缘，只怕沈家上下百口人都要做了它的祭品了。
沈方似是下了决心，又叮嘱沈凝定要小心那封印之物，沈凝嘟着小嘴，有些不耐烦地点了点头，辛莙从沈方手中抱过沈凝，与他道了别，便腾空飞起，飞向山脚。
“凝儿，有危险一定要呼唤爷爷！”
“知道啦！”
辛莙怀里的小凝儿歪着脑袋看着辛莙，半响，来了一句“辛莙姐姐，你真漂亮。”
辛莙虽活了上百年，可到底是不经人情世故，从未被凡人夸过的她瞬间便红了脸，轻捏沈凝的小脸蛋，语气是自己也察觉不到的宠溺：“小顽猴，你怎一点也不像你那古板的爷爷，嘴倒是甜腻地很，来，给，这是夜明珠，快到傍晚了，你拿着这个照个明，若是害怕便退出来，来日方长，待你长大了再来寻也不迟，记住，万事小心。”
沈凝端着比她脸还大的夜明珠，一脸的懵懵懂懂。
“谢谢辛莙姐姐，凝儿这就进去了。”
辛莙挥了挥手与沈凝告别，沈凝回首间，辛莙竟愣了一瞬，这孩子，似是含有一脉先人精魂。
返古之象，实属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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