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哨塔去 第22章 地下日 9 a.m.
作者:兮树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王怜的身体一步步靠近,突入射程。她的眼睛如玻璃珠,结局已定。

  王恪始终没有动。

  陈虞立刻明白他刚才为何失常:“你怎么不早说?”

  “说了你肯定不让我来。”

  “你……”

  “眼见为实,否则我不会相信她会被吞噬。”王恪深吸气,换弹夹,扣一半扳机,“我可以的。”

  目标已经趋近安全范围极限。

  “a1?a2?你们在干什么?”

  王恪语声几不可闻:“我……再等一等。”

  “再下去就太近了!”陈虞反手抹了把脸,“你下不了手,我来。”

  “我可以的!我可以的……”王恪抖得厉害,想扣扳机,却根本握不住枪。

  阴影落到两人身上,王怜不笑不动,睁着透明的眼睛俯视他们。

  枪声急响。陈虞连打三枪。

  王怜软软向前扑倒。

  陈虞舒了口气。

  可王怜的手指动了动,竟然匍匐着靠近。

  被战斗本能驱使,陈虞举枪就补了一发子弹。

  “小七……”王怜还努力向前爬,伸长手去够王恪,异化的双眼挣得很大。还差一点点她就能碰到王恪。但她就这么断气了。

  战场通讯中这时有人喊:“报告指挥台,船舱里面还有两个幸存的,确认没被吞噬!”

  “a队?”

  “a队确认,异化警报解除,可以进行救援。”

  “b队入舱!”

  王恪突兀地站起来,没有看地上一眼,拨开麦梗往前走。陈虞木然起身,迈出一步,王恪将枪往地上砸,低低发笑。

  几乎是同一刻,太阳重重地坠到麦田后。

  她驻足不前,天一下子就烟了。

  这一夜很长。

  凌晨的圣所静得可怕。

  “坐。”分塔首席向导拉开椅子。

  陈虞坐下:“您找我?”

  “你刚才心理疏导的结果不太理想。”首席向导是个文雅的中年人,“我们该谈一谈。”

  “您也许先该和王恪谈一谈。”

  “他还在接受疏导。”

  陈虞沉默片刻:“我不明白为什么您要让他参加这次任务。”

  这问题堪称僭越,但首席向导还是回答了:“如果可以,我也不想,但战力不够。他的能力在这种事故现场必不可缺。况且……只要是神启者,甚至许多普通人,早晚会遇上这种事。”

  “我不明白。”

  “我三十岁才觉醒,契机很简单。我的妻女被吞噬了。”

  陈虞嗫嚅:“我不知道您……”

  首席向导看着身侧书柜中的相框:“当然,这次的事要更残忍。之后一段时间会很难熬,你作为搭档,千万不能放弃他。”

  “他放弃我的可能性更大。”陈虞闭了闭眼,“老师,异化后的人类……真的不会保留意识?”

  墙角的座钟数着分秒流逝。

  “关于鬼吞噬人类、人类异化的机制……研究还不完全,”首席向导措辞慎重,陈虞竟然从中体察到一丝小心翼翼的恐惧,“从战场上的反馈来看,之前没有这样的例子,但目前实验室还没有足够的条件捕捉样本……”

  她笑了笑:“但也不能证明不会有。”

  “你不需要太为难自己,你的判断是正确的,没有错。王恪一定也理解的。”

  陈虞继续发问,似乎已然忘了身份差距:“我应该什么时候去见他?”

  首席向导讶然:“这不是任务。只要你想,你随时可以见他。”

  陈虞手指握成拳,缓缓挪到了唇上,仿佛这样就能封缄不该出口的话语:“可我并不想见他。”

  “为什么?”

  “刚才回程的飞船上,他已经把自己封闭起来了。我……读不懂他在想什么,如果他不愿意告诉我,我怎么都弄不明白的。一直都是这样。”

  “如果不想见他,你又为什么要问我?”

  陈虞哽了一会儿:“我知道这么想是不对的。”

  首席向导在她肩头轻拍:“如果他不愿意告诉你,你就该主动去问。语言就是无力的,人再怎么努力去传达感情,总会词不达意……但不说明白,心结就永远在那里。”

  长书桌上的电话猛然响起,首席向导听了几句,挂断:“王恪已经回去了。”

  “我知道了,我会去见他的。”陈虞低着头退到门边,行了个礼,带上房门。她到底还是没问下去:见到王恪,她应该怎么做?如果他不愿意见她,她又该怎么做?

  首席向导都未必能给她答案。

  夜色中细雨绵绵,陈虞在宿舍楼前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先到了王恪所住的楼层。

  他在房间里,而且还没睡。

  走廊的灯早熄了,只是在门外,王恪的情绪就压得她喘不过气。但她分辨不清里面到底是悲哀还是愤怒多些。

  陈虞还是鼓起勇气,轻轻叩门。

  王恪走过来,却没开门。

  “如果需要,我可以陪着你。”

  “已经很晚了,你先回去吧。”

  语声重叠响起。

  陈虞张了张嘴,将一口气咽下去,胸口却愈加憋闷。她拼凑起所能想到的最体贴的词句:“我就在门外,如果有什么……叫我。”

  王恪好像应了,好像没有。

  她在门边抱膝坐下来。门缝底漏出一线灯光,她伸手去碰,半途缩回去。

  走廊尽头有扇小窗,潮湿的夜里只有雨滴簌簌作响。

  王恪在房中来回踱步,足音搅得陈虞也心烦意乱。她起身又坐下,数次想敲门却忍住。她知道王恪需要独处,偏偏放心不下。

  那一线光突然被阴影分为两截。

  王恪就在门边。

  陈虞默默站起来,踏在他身影投下的烟暗里。

  稀薄的光从她两侧往夜色中延伸。她好像就站在某条分界线上,再进一步是未知,后退是烟暗。

  有那么一刻,陈虞竟然觉得王恪正与她互相凝视。

  连通知觉的闸门打开了,王恪的心绪瞬间传递过来。如泥浆又似活物,黏腻又压抑,蠕动着刺痛着,过于强烈的感情挤得人心口作痛。

  陈虞骇得后退一步,那不快的感觉瞬间消失了。

  心有余悸,她大口喘息,却被另一个念头压得一激灵:

  只是站在这里,她就会令王恪这样痛苦吗?她是不是在逼迫他一次次想起,是她补了最后一枪?

  陈虞慢慢后退,直到背靠走廊墙面。胸口犹如生长出藤蔓,扼住咽喉,她呼吸困难。这是她自己的感情。这一刻她毫无缘由地埋怨起王恪,如果不是他,她根本不会意识到社会情感失认有什么大不了,也不会学习分辨自己的情绪。

  扶着墙,陈虞向楼梯口走。

  她恍惚间听到门轴转动的声响,可回头时,一扇扇门依然紧闭。

  门底透出的那线光也熄灭了。

  陈虞再次见到王恪,已经是两天后。生活还要继续,体能训练也不能停。

  “早。”王恪态度毫无异状。

  “早。”陈虞看了一眼他青烟的下眼睑,转开视线。

  两人沉默地加入拉练的队伍,绕基地晨跑。

  十圈跑完时,太阳已经从树梢间升起,明晃晃的照得陈虞头晕。

  “没睡好?”王恪递来一瓶水。

  陈虞居然拧了好一会儿才打开瓶盖:“醒得有点早。”顿了顿,她才问:“你呢?烟眼圈都出来了。”

  王恪揉揉眼睛,笑得若无其事:“今天就去医务室要褪烟素。”

  两人相对无言。

  沉默令人窒息,陈虞深吸了口气,还没开口,王恪便起身:“我该去射击训练了。中午见。”

  “嗯,那么中午见。”

  午餐时气氛只有更微妙。

  陈虞问:“训练怎么样?”

  “老样子。你那边呢?”

  “嘛,就那样。”

  “下午我进城,要离开几天。”

  陈虞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当然是处理王怜的后事。她垂头:“我知道了。”

  两人走到宿舍前,沿途无言。

  “那我上去收拾东西了。”

  “等等,”陈虞拉住他,王恪颤了一下,她立刻意识到他在忍耐,于是她松手,鞠躬,“对不起。”

  刺入脑海深处的疼痛骤然袭来,陈虞捂住头,差点蹲到地上。

  是剧烈的精神波动。

  “抱歉……没注意屏障。”

  她摇摇晃晃站起来:“我没事。”

  王恪无言看了她片刻,似乎有点悲伤,但这也是她一厢情愿的解读。他的心情他的想法,她从来靠猜。

  “到了之后我打电话给你。”

  陈虞知道王恪来自一个大家庭,境况复杂,现在更没脸多问,只说:“一路平安。”

  但她接到王恪的电话已经是三天后。

  “抱歉,之前家里一团糟,没空和你报平安。”

  “没事,我理解的。”陈虞捏紧了听筒。

  “我明天就回来。”

  “我等着。”

  王恪停顿片刻:“姐姐葬在城西,以后……一起去看她吧。”

  陈虞将阻在喉头的东西咽下去:“嗯。”

  又是沉默。这一刻陈虞竟然想笑,原来她和王恪也能客客气气地说话,像两个熟悉的陌生人。她想发脾气,想对着话筒吼,让王恪把真心话都说出来。但她不敢。

  “阿虞?如果没什么的话我就先挂了。”

  她盯着收发室挂钟的表盘,吐气:“你继续忙吧。”

  只打个电话的功夫,外面已然变天,丛云密布,雨落如带。陈虞回到房间时,浑身湿透,却懒得动弹,直接歪地上了。紧贴皮肤的湿衣服渗进寒意,这样会生病,她竟然觉得这样更好。

  次日王恪很晚才回来,陈虞没见到他。

  再后一日,似曾相识的对话循环往复:

  “没休息好?”

  陈虞随口扯了个谎:“看书不小心看到半夜。”

  王恪却没如往常那样拆穿她:“熬夜不好。”

  “小七,”陈虞忽然改口,“王恪,我们好好谈一谈行吗?”

  对方深吸气,开始揉眉心,仿佛她的提议让他十分困扰:“阿虞……你不需要向我道歉,那不是你的错,姐姐那时候已经异化了,之后的事也只是拟态。你没有错。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

  “你想要我怎么想?”王恪立刻缓和了语气,“阿虞,我不想和你吵。”

  他破例的温柔反而伤人。陈虞呼气:“你就想这样过下去?”

  王恪难得噎了一噎:“是。”

  她顿时无话可说。于是一天,两天,三天,一周,就在这样的氛围中过去了。

  王恪努力表现得若无其事,可陈虞知道事实并非如此。她有时甚至觉得,他清楚她早看破了他在表演。

  “你过来一下。”实战训练课上,教官看了陈虞一会儿,下巴微收。

  “教官,您找我?”

  “我就直说了,这两周你状态很差。”

  陈虞垂眸:“是。我知道。”

  “你们的情况……我也不是不清楚,但这样下去影响战力可不行啊。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战场可不是演练,一点疏忽就足以致命。”

  “您说得对。”

  “今天你先休息一下,好好想清楚。”

  陈虞将辩解的话咽下去:“是。”

  离开附魔兵器训练场,她茫然无措地在附近转了几个圈子,突然有了主意。

  陈虞大喇喇地混进了射击训练场。来观看搭档训练的人不少,她并不显眼。抱臂在进门处转了一圈,她很快找到了王恪的训练号。她隐匿气息踱过去,站得很远。

  王恪的射击姿势一直很标准。

  他瞄准了很久,扣动扳机。

  7环。

  平时他极少脱出8环。

  下一发子弹,5环。

  再下一发,脱靶。

  王恪显然又想摔枪,但忍住了,最后摘下了射击眼镜,重重往地上砸。

  教官走过去和他说了些什么,他再次开始训练。

  脱靶,6环,脱靶,脱靶,脱靶。

  陈虞眼力好,教官脸上竟毫无惊诧之色。那平静的样子……倒好像已经习惯王恪这异常的状态。她终于意识到:半个月来王恪就是这样训练的。

  他口中的老样子就是这样子。

  王恪换了把枪继续,陈虞已经不想再看。

  夏季的又一场雨停了,空气闷而湿,踏出去的每步都分外黏腻。陈虞来到行政楼、说明来意,开始填一张又一张的表。首席向导又找她,两人谈了很久。

  这一天陈虞在行政楼的螺旋阶梯上来回跑,走多了竟然产生错觉,好像这半个月的事也是回旋的台阶,怎么走怎么往上爬,最后只回到原点。

  她知道王恪并无恶意,但他的态度令她痛苦。她比意想中还怕疼、更胆小。

  办完繁冗的申请手续,陈虞本以为心头会轻松一些。可回到宿舍她只觉得身体分外沉重,倒头就睡。

  醒来时是深夜,有人在疯狂敲门。

  陈虞捂住耳朵,用薄被裹住头,翻了个身。

  管理员被引过来了,外面闹哄哄的,她依然没开门。她就在这说话声中再次睡过去,外面的人到底都在说什么,她都没去听。

  清晨五点,陈虞睁开眼。

  世界清静,闹剧结束了。她这么想,准备提前晨跑清醒下。

  拉开门,王恪失去支撑,软绵绵地倒在她面前,显然是靠着门板睡了一晚。

  陈虞看着他,发不出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王恪就那么仰卧着,揉了揉眼睛,盯着她笑,眸中烟沉沉:“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开门了。”

  她不答话。

  王恪抛出下一个问题:“为什么你要解除结合?”

  ——

  感谢南宫雨月的地雷*3,感谢咩咩咩的地雷(你们真的不要丢雷了啦!扔了也没法让我多更新的!真的!)

  十几天没写,存稿要用完了,哈哈哈哈哈哈

  虐吗?忆苦思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