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那个id回复了盛棠棠发的站内信,说自己其实对宋临安也不了解,更没有见过面,知道他是予庐的主人也是碰巧,邮件里还告诉盛棠棠,予庐其实并不是一家对外营业的餐馆,只招待宋临安自己的朋友,不知道盛棠棠他们怎么会误打误撞进去吃了一顿。
盛棠棠这下算明白了,为什么自己牛气冲天有钱任性的时候,那个姑娘要用看天外来客一样的眼神看自己,与其说人家是歧视,还不如说人家是对自己无知的震惊。盛棠棠一边骂自己头脑不好,一边暗恨那个宋临安——当时那个姑娘明明都拦住自己不让进了,不知道他对人家嘀咕了什么,自己这才稀里糊涂跳进了火坑,被放干了血才出来,连她这样的穷学生也宰,此人的奸诈冷酷可见一斑。中午在食堂,盛棠棠一边接过林止漪赠送的口水鸡一边咬牙切齿:“千万别让我再碰见那个宋临安,不然我一定不放过他。”潘瑾和林止漪吃吃直笑,潘瑾说:“棠棠你应该祈祷老天,千万不要再遇见那个人,上次他只是放了你的血,再遇到肯定把你整个人都吞了。”
眼下正是九月中,夏天的溽热早已过去,秋风微带凉意,吹在身上十分舒适,世界美好不宜动怒,盛棠棠决定先把宋临安带给她的伤害撇在一边,她跟潘瑾商量,待会去学校游泳馆,倒是林止漪说:“棠棠,我记得你今天要去学生会开会来着。”盛棠棠拍拍脑袋,一看时间发现已经迟了。
她顺着鸟粪大道一路小跑。这条林荫道夹道都是法国梧桐,被鸟类视为宅基地,时不时就有鸟粪掉下来,所以被学生们美名为鸟粪大道。盛棠棠是学生会里的文艺部长,等她喘着粗气跑到鸟粪大道尽头的六号楼,再爬上二楼冲进学生会办公室的时候,才发现大家都已经到了,学生会主席薛亮对盛棠棠的不靠谱已经习以为常,也懒得说她,当下言简意赅地开场:“各位同学,这次把大家叫来,是因为沈余杭教授要来我们学校做报告,学生会准备为他做一个专访……”
盛棠棠的脑子里嗡得一声:“是宾大的沈余杭?”
薛亮有点奇怪地看了盛棠棠一眼,平时学生会开会盛棠棠甚少插嘴,基本上都是薛亮布置好工作,她才点头欣然接受或者摇头敬谢不敏,像这样贸然打断是前所未有。
“没错,就是宾大的那个,他这次回来可不是讲学,不知道我们学校开出来什么好条件,沈教授这次是回来任教的……”
薛亮的话让在座的学生会干部都兴奋起来。有个委员激动得唾沫星子乱飞:“沈余杭这个人我以前就知道,读小学的时候就是神童,初中高中都是保送的重点中学,高考一结束好几个大学抢着要他,再后来就去了宾夕法尼亚大学留学,听说寄托分数高得吓死人……”
盛棠棠迷迷糊糊地听着他们的议论,渐渐的,大家的声音变成了同一个频率的白噪声,而她就游离于这些声音之外,懵懵懂懂,迷迷糊糊。沈余杭这个名字像一块巨石,在她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往她的思维深处砸了下去,她毫无防备,措手不及。
盛棠棠醒过神的时候听见薛亮说:“棠棠,你是文艺部长,沈余杭专访的事情你负责吧。”盛棠棠想阻止,但另一个念头紧跟着跳起来,阻止了她的“想阻止”。最后她用十分平静的声音说:“好。”想了想,她又追问了一句:“沈余杭——我是说沈教授,他来我们学校任教,之前怎么大家都没有听到消息?”薛亮耸耸肩:“谁知道呢,这种大拿估计好多名校都想聘,我估计跟商业机密差不多,不十拿九稳,哪个学校都不好把风声放出来。”
回到宿舍以后林止漪和潘瑾都不在,这个点林止漪肯定在图书馆,潘瑾不是在羽毛球场就是在去羽毛球场的路上。盛棠棠关上门,开始在床头的一堆书里翻找,最后她掏出一个笔记本,翻开本子之前她有点紧张,似乎本子里藏着什么怪物会咬她的手一样。
本子里夹着一张纸,边缘是参差的豁口,一看就是从本子上撕下来的。纸上写着两行钢笔字,字体秀逸颇见筋骨。这两句盛棠棠不知道读过多少遍,她闭着眼睛呢喃:盛唐风景旧,何必问余杭。
这是沈余杭写给她的,在这两句中嵌上了他和盛棠棠的名字。盛棠棠的父亲盛宇是个刑警,确切地说,是个酷爱历史的刑警,尤其喜欢追怀大唐盛世,给女儿起名字的时候也偷懒,直接叫“盛唐”了事。这个名字曾给盛棠棠造成过不小的困扰,她读初中的时候,老师历史课上一说到盛唐,底下的同学就捂着嘴偷偷笑,最要命的是有一次课上她正在打盹,听到老师说“盛唐”两个字,还以为在点名,腾地站起来答“到”,惹得全班哗然,历史老师脸都气绿了,狠狠地朝她脑门上丢了一个粉笔头,然后又让找家长。她回家闹脾气,吵着要改名,盛宇不同意,说等她大了就知道这个名字的好处,她当时半信半疑。到了十七岁的时侯,她还是自己把名字改成了“盛棠棠”,原因就跟沈余杭写的这两句话有关。
盛棠棠对着那张纸发了一会呆,她突然觉得又慌张又烦躁,把那张纸重新夹进本子,又把本子塞在了枕头下面。
潘瑾打完球回寝室,知道盛棠棠要负责采访沈余杭就开始大呼小叫,磨着盛棠棠到时候带自己一起去,盛棠棠笑笑:“没想到你居然是沈余杭的粉丝。”潘瑾激动地挥舞着胳膊:“二十七岁就当教授,简直太牛叉了!关键颜值还那么逆天……”盛棠棠对潘瑾敬佩不已:“你连沈余杭长什么样子都弄清楚了?”
“那当然,我今天压根就没打球,尽听八卦了。咱们学校那群教授的姿色你又不是不知道,上课的时候真是恨不得闭上眼睛……”潘瑾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感谢上帝,为我们送来了沈余杭。”她越说越兴奋:“我们当时就百度了一下他的照片,我去,太好看了,特别是颜色,啊啊啊简直温柔得溺死人!”
盛棠棠打断她:“潘潘,我有点事出去一趟。”
潘瑾没有觉察到棠棠的异样:“那我陪你,我们边走边八。”
棠棠摇摇头:“我想一个人出去走走,你等止漪回来跟她八吧。”
潘瑾看着盛棠棠走出去:“我好像没有说错什么呀。”
棠棠出了学校,沿着马路信步往前走。路旁的法国梧桐又开始飘毛絮子,她接连打了三个喷嚏。她的鼻子从小就敏感,从前有一次沈余杭带她出去吃饭,问她想吃中餐还是西餐,她还没开口,就是接连几个喷嚏,唾沫星子差点蹦到沈余杭脸上,窘得脸红脖子粗。沈余杭后来发现她的这个毛病就开始逗她:“以后我要是跟你说话,你干脆用喷嚏回应我得了,打两个喷嚏就是不同意,三个就是同意,怎么样?”她那时侯也有点傻气,觉得这样挺好玩,就点头同意了。她一直没有告诉沈余杭,为了他的这句话,她还在家里苦练了好一阵子的喷嚏功,以免哪天要答应沈余杭什么事,临时打不出那么多,毕竟三个喷嚏也是可遇不可求的。后来有一次沈余杭问她:“棠棠,我以后可能会出国留学,你跟我一起去好不好?”她听得心花怒放,却开始犯傻,拼命想打出三个喷嚏来回应他,谁知道一着急,连一个喷嚏都打不出来,急得直想哭。沈余杭有点奇怪,问她怎么了,她才委屈地说:“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打不出喷嚏,明天我回答你好不好?”沈余杭哧地一笑,他笑起来总是眼睛里先涌出笑意,然后嘴角再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最后沈余杭揉揉她的头发:“傻瓜,你直接说好不好就不行了。”他顿了顿,又声音低低地补了一句:“不过你要说的我全部都知道。”过了好几年之后盛棠棠再回忆起这一幕,才突然意识到,那天他们并没有再把这个话题进行下去,她到底没有亲口对沈余杭说出那个“好”字。小的时侯老觉得,说这些话的机会有很多很多,今天不说还有明天,明天不说还有后天,后天不说,还有长长的一生,后来才知道,有些话当时没说,以后也就没有机会说了。
棠棠在回忆中沉溺,惊醒她的是刺耳的汽车喇叭声,她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走到了天桥下面的车行道上,完全没有意识到红灯闪得厉害,这个点交通并不繁忙,却依旧有十好几辆车子被她害得停了下来,不耐烦地按着喇叭。她抱歉得不得了,手忙脚乱地想赶紧穿过去,越乱却越找不着北。四周的喇叭此起彼伏抗议她,她身边的一辆黑色凌志却突然摇下车窗,开车的男人说:“上车。”
棠棠一愣。
男人有点不耐烦:“你走了大家才能走。”他说话的时侯眼睛一直看着前方。
盛棠棠来不及思索,只好匆匆绕到右侧,拉开车门,坐到副驾的位置上。
他又说了一句:“安全带。”她赶紧“哦”了一声,把安全带拉过来,绑在身上。男人一踩油门,把车子开了出去。其他车辆抗议的喇叭声随即停了,小小的混乱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