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棠棠有一丝不安。但是很快她又打消了心中的顾虑:论财,她只带了三百多块钱出来,□□因为上一次放血,也只剩下了三千多元;论色,她也绝对没有美到一个开着百多万豪车的男人光天化日之下劫持她的地步。这一丝不安打消以后,她暗自鄙视自己,如果不是人家替她解围,只怕她现在还在天桥底下抓狂呢,自己居然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男人完全不知道盛棠棠内心正在兵戈往来自我交战,他稳定地扶着方向盘看着前面,就好像车子里压根没有盛棠棠这个人一样。
前面红灯亮了,车子暂时停下来。盛棠棠的目光落在男人的手上,那双搭在方向盘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匀停,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这样的一双手长在一个男人的身上,无疑是过于好看了一点点。
车子里十分安静,盛棠棠想起自己还没有道谢:“谢谢你。”
“不用。”很好听的声音,只是太干脆太不拖泥带水,显得有点冷漠。
盛棠棠噎了一下。
“您……贵姓?”
“不用。”语气一模一样。
盛棠棠又一次听到“不用”的时侯简直想拍自己一巴掌,人家只是因为自己阻碍了交通,本着解决一个麻烦的心理把自己捎上,其实压根没有当回事,自己感恩戴德问长问短未免惹人讨厌,没准高富帅还会以为自己是故意套瓷。她想通了这一节就不再多说,红灯正好亮了,男人发动车子。
盛棠棠的眼神悄悄溜了一圈,最后还是停在了开车的人身上。他的侧面轮廓分明,眼睛像欧洲人一样略微深陷,鼻子很高,高得有点假,可能有整容嫌疑,从眼睛到鼻子的线条十分刚硬,从鼻尖到唇却又柔和下来。她还发现,这个人的下巴中间有一道浅浅的沟,跟裘德洛和林青霞的下巴一模一样。她喜欢裘德洛,潘瑾喜欢林青霞,发现彼此的偶像有共同点以后她们俩还特意上网查过,好像叫什么培德罗纳还是罗德佩那下巴,她拼命想就是想不出来确切的名称,一时间强迫症发作,简直想掏出手机立刻百度。
男人扭过头,向她的方向看了一眼。盛棠棠慌忙收敛,正襟危坐。
“你靠边放我下来吧。”
男人还没有张口,盛棠棠的嘴巴一时没听大脑指挥:“不用。”
话一出口她就傻眼了。他看看她,眼神淡漠。他越波澜不惊,盛棠棠越觉得自己脑袋秀逗得厉害。
终于他说了一句长一点的话:“到下个路口吧,打车的话比较方便。”
盛棠棠老老实实地点点头,眼观鼻鼻观心地等着下个路口到。
“你走路一直这么不专心,嗯?”最后那个“嗯”字尾音略略上扬,盛棠棠罪恶地想到“性感”两个字。
“你在跟我说话?”
“这辆车上没有第三个人。”
“我……”
“到了。”
车子停在路边,他的那个问题盛棠棠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但是他好像也只是随口一问,根本没有要听她解释的意思。他抬起下巴,示意这里可以下车了。
盛棠棠下车,本来想再道个谢,想想还是作罢。他向她略微一点头,车子就往前驶去。
反正以后不会再遇到这个萍水相逢的高冷男人,盛棠棠也不打算再多想。她环顾四周,发现这里离她妈妈夏凤仪的家非常近。
她爸爸盛宇跟她妈妈夏凤仪八年前就离了婚,夏凤仪从家里搬了出去,棠棠跟着盛宇。又过了一年同事给夏凤仪介绍了一个姓刘的男人,也是离婚的,有个儿子跟着前妻。两个人处了一段感觉挺合适,就去领了证。夏凤仪再婚以后就搬到了刘家,小区离盛棠棠下车的地方不到十分钟。
盛棠棠大概一个月去看夏凤仪一次,开始夏凤仪不太高兴,认为棠棠来看她的时间太少,还有点迁怒到盛宇身上。后来她发现每次棠棠来刘家都十分拘束,再婚的丈夫并不是个刻薄的人,但继父继女毕竟没有感情基础,见面只能非常客气而疏远地找话来寒暄,久而久之夏凤仪也就不再勉强棠棠,母女之间的相处反而自如了很多。
夏凤仪没料到棠棠这个点来看她,还挺高兴的,对她说刘叔叔不在,又说如果棠棠迟来一会自己也要出门了。棠棠问:“你要去哪儿?”夏凤仪有点惊讶地看了棠棠一眼,犹豫了一会才说:“今天是你沈伯伯的忌日。”话一说出口,母女俩人都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夏凤仪才说:“你忘记了?”
棠棠并没有忘记。夏凤仪嘴里的沈伯伯就是沈余杭的父亲。当年沈家和盛家相处得相当之好,沈伯伯名字叫沈祥云,听起来有点土,人却十分风趣倜傥,沈余杭的模样就像足了他。沈祥云和盛宇十八九岁的时侯一起下乡插队,然后又一起回城,再后来盛宇当了刑警,沈祥云在一家国有企业做技术工作,两个人的关系比先前更好,再再后来沈家和盛家都重新买房子,两家人一合计,干脆把房子买到了一个小区。沈祥云的妻子名字叫顾尔柔,跟夏凤仪也蛮聊得来,两家人处得跟一家人一样亲。盛棠棠小的时侯就是个人精,有时侯看中了衣服玩具,爸爸妈妈要是不给买,她就跑去找沈祥云和顾尔柔,嗲声嗲气一喊沈伯伯顾阿姨,第二天沈祥云两口子一准把棠棠要的东西送过来。为这事儿盛宇老是批评棠棠,夏凤仪也嗔怪说沈家两口子把棠棠宠坏了,以后这孩子要是不成器就丢给沈家,她就不管了。沈祥云就笑眯眯地说:“那正好,我巴不得呢。”顾尔柔也笑:“我们时刻准备着,到时候你们两口子别舍不得就成。”两家的孩子两小无猜,大人们看在眼里,都存了亲上加亲的心思。
那时候真觉得一切都好,蓝图不必描绘,就摆在那儿,生活甜得要滴出蜜来。
怎奈,人算都不如天算。盛棠棠在心里叹一口气。
夏凤仪问棠棠:“我准备去给你沈伯伯扫扫墓,给他带瓶酒。”她手上提着一瓶五粮液。
“你跟我一起去吗?”
盛棠棠差点就脱口说出“好”来,想了想,还是摇摇头:“我还是不去了。”
夏凤仪看着棠棠欲言又止。
盛棠棠说:“妈,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夏凤仪说:“你沈伯伯一直对你很好,你有空还是该去看看他——这几年,你很少去看他吧?”
盛棠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夏凤仪的话。她从来没有跟夏凤仪说过——当然,更不敢对盛宇说——她曾经梦见过沈伯伯好几次,梦里的沈伯伯依旧潇洒,依旧有最好的脾气,在小区里的大榕树底下教她和沈余杭吹口琴。夏凤仪说得没错,这些年她确实没怎么去看过沈伯伯,有好几次她都到了公墓附近,可是盘桓几圈终于还是离开。
夏凤仪又试探地问了一遍:“真不跟我一起去?”
盛棠棠笑了一下:“下次吧。”
谁都听得出来这是敷衍。盛棠棠没有办法告诉夏凤仪,她今天越发不能去。因为沈余杭回来了,父亲的忌日他没有理由不去看看,要是万一碰上了,她跟沈余杭说什么呢?他们还剩下什么可以说呢?
夏凤仪轻轻叹了口气,准备离开。盛棠棠说:“妈,你一路小心,我回学校了。”
母女二人各上了一路公交车,一个往左,一个往右。
盛棠棠坐在公交车上,一路靠着窗。她旁边坐了个十八九岁的男生,头上戴着耳机,音乐的声音还是漏了出来,是迈克尔杰克逊的歌。
盛棠棠模糊地想着,当年她也喜欢杰克逊,还是沈余杭推荐给她的。
快到学校的时侯盛棠棠抹了一把眼睛,不知道什么时侯,她流了满脸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