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夏凤仪给棠棠发了条短信：“我在墓地看见沈余杭了。”

　　果然。棠棠想了想，还是给妈妈回了一个电话。

　　“那么巧？”

　　“是啊，余杭那孩子跟当年一样，都没有变。”

　　快十年的时间，怎么会没有变。

　　“你跟他打招呼了？”

　　“没有……远远看见，本来想去打招呼，后来没有过去。”

　　棠棠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棠棠，你和余杭那孩子——”

　　棠棠打断了夏凤仪：“妈，我手上还有事呢，不跟你聊了。”

　　她不由分说地收线，倒在床上。林止漪走过来关心地问：“棠棠你没事吧？这两天见你总是不高兴的样子。”

　　棠棠对林止漪笑笑，摇摇头。手机上又有短信进来，这次是薛亮发的：

　　“沈余杭的资料发到你□□邮箱了，时间紧张，抓紧抓紧！”

　　棠棠简直想把手机扔到窗户外面去。今天是周三，周五沈余杭会来学校做报告，报告完了就是那个专访。她现在后悔当初答应薛亮，当时不应该拒绝的吗？她跟沈余杭之间不应该再有什么交集，她应该离得越远越好，沈余杭来这所大学当教授，她就应该赶紧退学才对。

　　邮箱的附件里有沈余杭的履历介绍，还有一张照片。棠棠先点开履历介绍：沈余杭，现年二十七岁，十八岁进入宾夕法尼亚大学工程与应用科学学院生物化学工程系就读，二十二岁获得硕博连读资格，二十六岁博士毕业随即进入流动站工作，在各国际重要学术期刊上科发表论文近30篇，研究成果得到国内外学术界高度评价，多次获得美国化学学会嘉奖。

　　棠棠想：沈余杭就是沈余杭，在国内的时侯那么优秀，出了国依然闪光。

　　她点开那张照片。那张照片不是证件照，而是沈余杭在宾大实验室的工作照，照片上的他穿着黑色长裤，浅咖色衬衫，微微侧着头，目光专注地看着左手中的试管，眉头微皱，嘴唇紧抿。棠棠下意识地仔细看了一下，果然，他抿嘴时右颊上还是会出现一个很小的酒窝。

　　棠棠猛地把笔记本电脑合上，“啪”的一声把正在看书的林止漪吓了一跳。

　　“对不起……”

　　“棠棠你是不是有心事？”林止漪走过来打开棠棠的电脑，屏幕上沈余杭的照片还在那儿。

　　“……这个专访我做不了，我马上跟薛亮说，谁爱做谁做，反正我不行。”

　　林止漪按住棠棠想打电话的手：“也许你可以跟我说说。”

　　棠棠看着林止漪，林止漪也看着她，眼神澄明。棠棠平时跟潘瑾走得更近，潘瑾性格开朗活泼，大大咧咧走到哪笑到哪，跟她做朋友是件相当开心的事情，林止漪话少，遇到事情也不怎么发表意见，有时候她们出去疯，林止漪也是淡淡的。可是沈余杭的事情她还是更愿意跟林止漪说，潘瑾是个没心没肺的大嘴巴，跟她说等于跟全校的人说。林止漪不一样，她因为善于保守秘密而让人信任，其实止漪不过比她大一岁，天知道这种性格是天生还是历练出来的。

　　那天棠棠对林止漪说起和沈余杭的往事。

　　她见到沈余杭的时候刚满九岁。那年盛家和沈家都把房子买在了鼎新国际，盛家住六栋，沈家住二十一栋。搬进新家后两家人一起在饭店吃饭以贺乔迁，沈伯伯和顾阿姨拉着棠棠左看右看：“这孩子长得真好，尽挑你们俩的优点长。”

　　夏凤仪笑：“你们就别夸唐唐了，谁不知道你们有个特别优秀的好儿子。”

　　盛宇也问：“余杭呢？怎么还没来？”

　　沈祥云说：“这孩子参加了一个围棋社，今天要搞活动，来得晚一点。”

　　盛棠棠很喜欢顾尔柔，腻在她身边：“阿姨，你的胸针好漂亮。”

　　顾尔柔把胸针取下来，给盛棠棠别上：“那阿姨送给你。”

　　夏凤仪说：“尔柔你要把她宠坏了。”她对棠棠：“快把胸针还给顾阿姨。”

　　顾尔柔阻止：“一个胸针，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她向夏凤仪眨眨眼：“难得我跟唐唐这么投缘，说不定以后还会送她别的东西呢。”

　　两个妈妈很快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彼此都笑了。这时候包间的门被推开，一个穿着校服的男孩子走进来，对顾尔柔叫了一声：“妈妈”，又转向盛宇和夏凤仪：“盛叔叔好，夏阿姨好。”最后他看向盛棠棠，笑意渐渐聚拢在眼睛里，嘴角弯弯：“你一定是唐唐。”

　　这个男孩子就是沈余杭。那天吃饭的时候沈余杭就坐在棠棠的右手，他的话并不多，一直带着微笑听大人们说话，然后敏锐地观察到棠棠最爱吃桌子上糖藕和梅子鸭，不时帮她把菜夹进碗里。棠棠膝盖上的餐巾掉在地上，他就弯腰拾起来，重新帮她盖在腿上，一举一动不像一个大她三岁的男生，倒像一个小小的绅士。

　　后来棠棠经常去沈家玩。盛宇是个刑警，一旦有任务就忙得没时没晌，夏凤仪是妇产科的护士，忙起来也是脚不沾地，盛棠棠倒有一半时间待在沈家，顾尔柔还专门把客房布置了一下，把墙刷成了棠棠喜欢的浅黄色。沈余杭读初三的时候棠棠在读小学四年级，有时候他会给棠棠讲习题，很认真的样子，抿着嘴，右颊露出一个小窝。棠棠有时候听着听着就把注意力转到沈余杭的脸上，她老想拿手指头戳那个小酒窝，有一次沈余杭很严肃地说：“盛唐，你要是再不用心听，我以后都不教你了。”棠棠收敛起来，认真听他讲，一边听却一边委屈地哭了起来，因为沈余杭从来没对她这么疾言厉色过。沈余杭一看她哭倒急了，怎么哄她她都不理，最后他进卧室拿了一个东西出来，她才破涕为笑。那是一个航模，一看就是沈余杭自己做的，打磨得十分光滑，机头是黑色，机身漆成黄色，写着三个字：盛唐号。棠棠这才破涕为笑，沈余杭看着她泪痕未干的笑脸，伸出手揉揉她的头发：“下次再也不骂你了，惹哭了你，最后着急的还是我。”他的手指修长，暖暖地按在她的头顶上。她抱着航模傻笑，之前她知道他是航模兴趣小组的，就央求他给自己做个航模，他一直笑而不语，没想到这时候拿出来这个给她。

　　棠棠初一的时候沈余杭高二升高三，他们俩的学校离得不远，沈余杭放学以后常常绕到棠棠的学校，接她一起回去。有一次他们俩正走在路上，棠棠班里的几个淘气同学跟在后面喊：“盛唐不要脸，跟男生一起回家！”棠棠气得要跟他们吵架，沈余杭却突然牵起她的手，她吓了一跳，抬起头看他，他对她含笑摇摇头，修长的手指把她的手攥在手心里，稍微有点用力，像怕她逃走一样。最后他拉着她走到那几个学生面前，冷冷地说：“以后你们要是欺负盛唐，我就不客气了。”棠棠崇拜地看着他，他生气的时候跟认真的时候一样，都抿着嘴，小酒窝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