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棠棠给林止漪说她和沈余杭的故事，用了差不多三个小时。最后她笑起来：“他出国的时候十八岁，我十四岁，从我八岁遇到他到现在，我们一共认识十五年，以前我以为我们的事情说一辈子都说不完，真没想到了连三天三夜都不用，只要三个小时。”

　　“你们当时感情那么好，为什么没有在一起？”

　　“……”

　　“实在不想说，就不要说了。”

　　“……因为，后来他爸爸死了。”

　　“他爸爸死了？跟你们俩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盛棠棠犹豫片刻：“止漪，别的事情我下次再跟你说吧。”

　　“好。不过，如果我是你，这个专访我会去做。”

　　“为什么？”

　　“原因很简单，因为你放不下他。你跟他之间只会有两个结果，要么在一起，要么彻彻底底放下，而你现在根本就没有态度，只是在这里白白受煎熬。也许周五那个专访会帮你理清楚一些事。”

　　盛棠棠默然不语。林止漪起身：“我去食堂打饭。棠棠你好好想一想，何况你就算躲过了这个专访，他以后还要在学校任教，我不信你们就碰不到。就算碰不到，你也会听见各种有关他的消息……就算你闭上眼睛堵住耳朵，你能控制你的心吗？”

　　林止漪说完按一按盛棠棠的肩，拎起饭盒走了。盛棠棠一个人坐在铺上发呆，过了很久她终于慢慢打开电脑，调出word文档，写下“采访提纲”四个字。

　　周四下午盛棠棠登录学校论坛，五区的“茶余饭后”版上已经被大家从上午九点灌到现在，母帖的标题是一句话：“jam，晚上早点去占位置听沈余杭演讲啊啊啊”，就这么个内容为空的帖子，被灌得翻页了二十次，最后斑竹也懒得管了，干脆发了个通知说大赦一天，灌水不封号。

　　盛棠棠一个一个帖子看下去，居然还看到潘瑾的id“蜡笔笑笑星”也re了一贴：“有没有好心人帮忙占位啊，我们寝室三个人。”

　　立马被一堆人群殴：

　　“谁敢占位我们扁谁，沈余杭的讲座哎，先到先得！”

　　“就是，想有座位就早点去，看帅哥还偷懒，bs之。”

　　“同鄙视。”

　　“你们说沈余杭会穿什么衣服来？”

　　“管他呢，人帅穿什么都好看。求问沈余杭有没有女朋友？？？请大家看到我诚恳的表情！”

　　“同问！捶地问23333！”

　　……

　　盛棠棠退出bbs，她有点想笑：他们那个身为院士的校长开讲座，也没见大家这么热情。这个看脸的世界。

　　周五下午还不到六点，潘瑾就往盛棠棠和林止漪一人手里塞了一瓶水一块三明治：“走走走，再不去就只能站着看帅哥了。”

　　林止漪：“潘潘你要不要这么夸张？”

　　“我夸张？隔壁寝室的早就走光了好不好。求求你们了姑奶奶，你们可怜可怜我，赶紧走吧。”

　　盛棠棠：“潘潘，我不想去。”

　　潘瑾像活见鬼一样看盛棠棠，伸手去摸她的额头：“没发烧呀，怎么也说胡话。有帅哥看是我们这些女色狼的福利，谁不去谁傻。”

　　潘瑾硬是把盛棠棠拖到了大礼堂。她们到的时候离讲座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礼堂前三排位置已经被占满了，而且几乎都是女生。潘瑾气得咬牙切齿：“这群浅薄的女生，来得居然比我还早。”

　　林止漪拉着盛棠棠坐下。她们前面是隔壁寝室的四个女生，其中一个名字叫徐媛媛，因为腿长胸大，外号叫“鬼妹”，这时候开始掏出粉饼补妆。她们寝室的人损她：“鬼妹我们看出来了，你想□□沈教授。”鬼妹一边上粉一边笑：“只要沈教授愿意，我愿意以身饲虎。”

　　盛棠棠觉得，今天礼堂的空气中全是荷尔蒙的味道。

　　很快，礼堂里就乌泱泱坐满了，迟来的人只好在后面坐加座。七点半的时候他们的院士校长老袁上台致欢迎词，开始历数沈余杭在学术上取得的成就，说了十分钟还不见完。

　　潘瑾焦躁：“老袁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说话太罗嗦，大牛的事迹还要他讲啊，我们早就会背了好不好。”

　　鬼妹扭头说：“就是，赶紧给我们看活体沈余杭才是正经。”

　　盛棠棠差点喷饭：活体沈余杭！

　　老袁终于意识到群众们的不满，结束讲话走下讲台，跟着大礼堂里一阵骚动，伴随着女同胞倒抽气的声音，沈余杭走到了演讲台前。不少同学忘记把手机按成震动，偷拍的声音咔嚓咔嚓此起彼伏。

　　盛棠棠却觉得周遭一片寂静，似乎全世界的声音都在这一刻消弭无踪。她看着走上讲台的沈余杭，他穿得很正式，深蓝色的西装，白衬衫，打一条蓝紫色的丝质领带，身姿挺拔，步伐洒脱。他的面容依旧清和俊逸，却已不是当年那个阳光又青涩的少年，时光把他磨砺成一个成熟有魅力的男人，那双天生的温柔眼睛虽然无法改变，眼神却也已经变得宁定深邃。

　　盛棠棠看着这个男人，用她的眼睛也用她的心，她的耳朵里嗡嗡作响，听不清他在台上究竟说了些什么，只知道礼堂里不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她的手开始发软，嗓子开始发紧，背上一阵一阵沁出薄薄的细汗，t恤紧紧地黏在了身上。还好她身边坐的是林止漪不是潘瑾，否则潘瑾肯定以为她是看见帅哥所以激动得失去常态，会狠狠取笑她。林止漪伸出一只手，握住盛棠棠的右手，盛棠棠扭头看林止漪，林止漪朝她鼓励地点了点头。

　　很快就到了提问环节，很多理工科的学生向沈余杭提问，他含着笑，微微地俯身倾听，然后重复一遍他们的问题，声音温和有力，缜密精准的回答收获了一片赞声。

　　“鬼妹”和潘瑾同时举手的时候盛棠棠都傻了，她们两个都是文科生，天知道有什么问题要问。话筒最后被传到了潘瑾手里，鬼妹含恨仆倒。沈余杭朝提问的方向看过来，盛棠棠的脑子里轰地炸了一下，虽然是电光火石之间，但是她和他的目光还是交汇了，她本来想躲，但是已然来不及，沈余杭清寒的眼神掠过她，只那么一瞬，就转到了潘瑾身上。

　　潘瑾的问题引得全礼堂一阵哄笑：“沈教授，请问你结婚了没有？如果没有，你有没有女朋友？”鬼妹回头，跟潘瑾热烈地握了握手。

　　沈余杭笑了笑：“这个问题，好像我每次做报告都会遇到。”他略微停了一下，盛棠棠几乎觉得他的眼神又从自己身上掠过——当然她明白，那一定是个错觉，自作多情的错觉。

　　她听见沈余杭说：“我没有结婚，暂时也没有女友。”

　　礼堂里又是一阵大哗。很快又有唯恐天下不乱的女生提问，掌声笑声淹没了整个礼堂，盛棠棠默默起身，林止漪有点担心地看她，她附耳对林止漪说：“不要紧，我出去呼吸两口新鲜空气，马上就要采访他了。”

　　她走了出去。

　　讲座的时间比预想的晚结束了半个小时，最后老袁不得不霸道地宣布讲座到此为止，引来女同学一阵嘘声。

　　盛棠棠在学生会的小会议室等沈余杭，跟她一起等的还有个男生小赵，是学生会的成员，负责摄影。盛棠棠问小赵：“为什么非把专访安排在讲座以后？现在都晚上九点了，时间这么紧张。”小赵挠挠头：“本来是想另选一天的，是沈教授说不用那么麻烦。”他们俩正在说话，沈余杭到了。

　　他没有带其他的人，一边走一边例行公事地说：“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

　　礼堂人太多，温度也高，他的额头挂着一层细汗，修长的手指扶了扶领带。

　　盛棠棠知道自己的心在狂跳，值得庆幸的是，她的声音居然还算平稳，她也知道，自己的脸上正挂着礼貌而得体的微笑。

　　她向沈余杭伸出手：“沈教授您好，我叫盛棠棠，在a大的学生会负责宣传工作，很感谢您在百忙之中抽空做我们的专访。”

　　他微微牵起嘴角，看了看她，目光毫不客气地停留在她的脸上，似乎在研究她这一番话是假意还是真心。盛棠棠在他的目光下有些瑟缩，她努力平视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他握了她的手，优雅有力，无懈可击。他的指尖是热的，手心温暖，她的手冰凉。单反相机发出轻微的快门声，是小赵在旁边抓拍。

　　他坐在椅子上，盛棠棠坐在他身边。她开始按照手上的“采访提纲”向他提问，无非是关于他在学术上取得的成就，以及他为什么要选择回国任教。

　　她提出的每一个问题他并不思索就很快回答，很显然这些问题已经被人问了很多遍。

　　“沈教授，相信有很多国内的高校都曾向您伸出橄榄枝，您为什么选择a大？”

　　“a大针对我研究方向的实验室是几所高校中最先进的。袁校长礼贤下士的诚意也让我感动，当然，也离不开朋友们的建议。”

　　十分周全的回答。盛棠棠在心底对自己发出一声大大的嗤笑，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她还在想，如果他回答：“是因为你在这里”，自己该怎么应对。

　　有个明星说过一句话，叫很傻很天真。

　　二十分钟以后她的问题问完了，小赵在旁边示意她专访可以结束。沈余杭看上去是真的有点倦，他用手支着额头，翻着旁边茶几上的一本校刊，并没有看他。

　　盛棠棠突然想问他一个属于自己的问题，事实上她也真的问了：“刚才在大礼堂里，您说您没有女朋友，是真的吗？”

　　他抬起头看她，手指在杂志上轻叩。

　　过了一会他回答：“我是说现在没有女朋友，并没有说我在国外没有谈过恋爱。只不过都不合适而已。”

　　盛棠棠开始恨他的淡定：“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适合沈教授呢？”

　　小赵在旁边简直要晕过去：盛部长不是一个八卦的人，可是八卦起来远远超越一般人啊！平时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沈余杭的脸上闪现出一抹笑意，但盛棠棠知道他并不是真的在笑，她太熟悉他，他的笑意总是先从眼神里传递出来，但是现在他的眼睛显然没有在笑，甚至带有一丝薄怒。

　　“我自己也不知道。合适的人还没有出现过。”

　　盛棠棠想：真是自取其辱。

　　她合上采访本：“谢谢沈教授，辛苦您了。”她没有伸手跟他握手的意思，他也没有。

　　小赵向沈余杭告罪：“不好意思啊沈教授，我得先走了，我女朋友在门口等我。”

　　沈余杭跟他握手，又叮嘱他路上小心。小赵怀着如坐春风的感觉匆匆离开。

　　会议室里只剩下她和沈余杭。

　　盛棠棠慌乱地把采访本和录音笔塞进包里，这个鬼地方她一分钟都不想多待，她想要赶紧走，从这个人的身边逃开，逃到她的寝室去，然后一边嗑瓜子一边跟潘瑾八卦今天哪个女明星又被狗仔偷拍了，她迫不及待地想回到安全的地方。

　　然后她听见沈余杭的声音：“你的寝室在哪？我送你回去。”

　　接着她听见自己说：“谢谢你，不用了。”

　　会议室在二楼。盛棠棠下楼的速度比平时快了很多。沈余杭不疾不徐地跟在后面。

　　“你不需要走得那么快，崴到脚会非常麻烦。”

　　盛棠棠的脚步一滞，她今天穿的的确是双半高跟的鞋子。

　　话说到这个份上，如果再屁滚尿流地往楼下跑，未免显得她自己心虚。她于是把速度放缓，一级一级台阶迈下去。很快她开始后悔自己的决定，因为他赶了上来，就在她身后不紧不慢地走着。盛棠棠甚至疑心他的呼吸喷在了自己的后脖颈上，她的鸡皮疙瘩都快出来了。

　　走到楼下盛棠棠说：“我往右边走。”

　　他说：“哦。”

　　他仍然跟她一个方向：“我也往右边。”

　　盛棠棠恼怒地看他一眼。他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要不是腿在动，简直像一尊塑像。

　　盛棠棠打定了主意不先开口，她想：沈余杭，我非憋死你不可。

　　最终失败的是她自己。因为他们走到了一个路口，她的寝室在右手边，一扭头，发现他正预备往左边走——他居然真的不是在送她，只是碰巧同路，陪她走一段而已。

　　就像他们之前亲密无间的那几年，其实也只是碰巧同路，走一段而已。

　　盛棠棠终于忍不住：“沈余杭。”

　　“嗯？”

　　“你到底为什么回来？”

　　“这个问题我刚才回答过了，你没有认真听？”

　　“没有别的原因？”

　　“……没有。”

　　“这几年你还是没有放下？你还是恨我们全家对不对？”

　　这句话问完并没有立即得到答案。盛棠棠扭头看他，这条路上的路灯相对比较少，前方两米有一盏，在路上投下一圈昏黄的影子，她跟他都站在那个小范围的光明之外。不知道是什么花儿的淡淡香气，往他们两个人的鼻子里钻。

　　“……不早了，再见。”

　　沈余杭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他没有再回头，所以没看见盛棠棠一直站在那，看着他的背影。等他走得看不见了，她才转身，机械地往寝室的方向迈步。

　　她一边走一边按捺不住心痛：以后再也不问这个问题，因为答案昭然若揭。

　　寝室里，潘瑾还在嗷嗷直叫，沉浸在跟帅哥对话的兴奋中不能自拔。林止漪刚洗完头，一边擦头发一边试图制止潘瑾发狂：“潘潘我求你了，你再喊下去我肯定脑穿孔。”潘瑾瞪她：“你当然无所谓了，你本来就是化学系的，有的是机会跟她近距离接触。”

　　盛棠棠推开门，一头栽进床铺，把床帘拉紧。

　　潘瑾用手势向林止漪示意：她怎么了？

　　林止漪同样用手势回答：别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