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棠棠睡着以后,宋临安轻轻退出来,带上门。他靠在门上,突然有点想笑:每次遇到这个女孩,她好像都是糊里糊涂一脸抓瞎的样子,这一次居然还当着本尊的面大放厥词,自己上次在立交桥下帮她解围,她完全没往心里放,倒是为了那次在予庐吃瘪的事情耿耿于怀。他准备等她醒过来后,再好好跟她评评理。
其实上一次盛棠棠在天桥底下怔忡,他开车带她的时侯,并没有认出她来。倒是这次她“解酒抒怀”让他想起来,在予庐他们俩就碰过面。那次他去予庐拿一份文件,看到三个女孩完全不知道予庐不是对外营业的餐厅,叽叽喳喳地跟服务生软磨硬泡,他从其中一个扎马尾的女孩身边走过,没看清她的正面,只注意到她有白皙的皮肤和秀气的鼻子,接着就听见这个女孩像土豪一样耀武扬威:“我有钱,我吃得起。”宋临安当时也不知道怎么就起了促狭之心,想捉弄一下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姑娘,于是他让服务生放她们进来,吃完再跟她们收钱。等后来他知道她们真付了钱,立刻就有点后悔,觉得自己这个玩笑开得有点大,两千元对他来说没什么,对那三个女孩却绝对是一笔大开支,但是也没有办法再把钱还给她们,只好把这件事抛在脑后。天桥底下遇见盛棠棠的时侯他只是依稀觉得有点眼熟,还真没有联想到予庐事件上去。
宋临安往酒吧里走,先前那个侍者立刻迎上来。他对侍者说:“她在我房间里睡着了,你守在外面,她要是醒了你通知我。”侍者吓了一大跳,赶紧点头,接着又说:“宋先生,你约的人已经来了,在六号桌等你。”宋临安“嗯”了一声。
侍者看着他的背影挠挠脑袋。这间酒吧是宋临安开的,他时不时自己也会来小酌几杯,有时候就干脆在这里留宿,所以二楼特意给他备了一间卧房。宋临安的女伴不少,知道他有这家酒吧然后时常光顾的也大有人在,但从来没见有人睡在他的卧房里。不过老板的事情反正也不劳自己过问,那个侍者干脆就搬了把椅子守在门口玩手机。
宋临安走到六号桌,沈余杭已经在那里等他。他抱歉地说:“不好意思,有点事情耽搁了。”
沈余杭说:“不要紧,我也是刚到。”
宋临安挥挥手,侍应生知道他的口味,很快送来一杯马天尼。
沈余杭说:“你让我订位置,我想来想去,还是选了你的酒吧。果然不同反响。”
宋临安笑:“过奖,”他看见沈余杭眼圈底下浮着一层青灰色:“怎么,回国以后休息得不好?”
“不,只是刚回来,琐事比较多。”
他们俩一边喝酒,一边聊着。之前沈余杭接受盛棠棠专访,盛棠棠问他为什么会回国,他说:“也离不开朋友的建议”,其实那个“朋友”中就包括宋临安。他们俩是在美国认识的。
宋临安当年是美国杜克大学的学生,念的专业是国际政治。这是杜克大学闻名遐迩的专业,他念到大四,成绩相当不错,到了快毕业的时侯却突然觉得异常厌倦,因为这完全是他父亲的意思。宋临安的父亲叫宋铖,一直都希望儿子将来子承父业,选择从政的道路。宋临安读中学的时侯就属于那种边玩边学的学生,学一天玩三天,因为成绩还凑合,老师也拿他没办法——把他当好学生吧,他动不动迟到旷课;把他当坏学生吧,他的考试分数还挺好,最后只好听之任之,随便他,只要他能向他老子宋铖交差就行。结果高二有一次重要的模拟考,宋临安玩大发了,人居然没到,他知道宋铖对他的成绩很关心,干脆想了个歪招,给了班上一个家境比较困难的尖子生五百块钱,让他把试卷写上自己的名字蒙混过关。偏生他们那个班主任是个精明人,看出里面有猫腻,一哄两骗三吓之后,那个学生就把一切都招了,这事儿也就捅到了了宋铖那里。宋铖气得不行,直接动了家法,多少年不挨打的宋临安被结结实实抽了一顿,他是个臭脾气,宋铖打得再狠,他一哼都不哼,打完了他还站着,宋铖却倒了——高血压发作,幸亏送医比较及时才没留下后遗症。
这事儿过去以后,爷俩好好谈了一次,宋临安答应他老爸好好学,将来考到国外念政治,宋铖则答应,只要宋临安能兑现这个承诺,给自己的老脸上增点光,自己就不再管他,让他自由发展。宋临安果然从此苦读,成绩跟牛市的股票一样,一天一天往上飙,最后高考的时侯愣是考了个全校第二名,轻轻松松被杜克大学的国际政治系录取。宋铖嘴上不说,其实心里特别宽慰,逢人就说儿子懂事。谁知道宋临安读着读着就发现自己的爱好是从商,他的厨艺不错,于是一开始就在学生公寓楼里兜售中餐,吃得一群外国同学油光满面,心甘情愿地掏美元;到了大二他开始兜售中国民乐cd,那群洋同学因为倾慕东方文化,自然又把他的货一扫而空,最后买不到的还跟他急:“steven,你手里的货太少,不能满足我们的需要。”到了大三的时侯他注册了一个中介公司,专门为国内的人提供留学和移民咨询,又做得风生水起。终于到了大四,他连毕业证书都懒得拿,自作主张向校方提交了退学申请,理由很简单:一、他要回国,现在中国遍地商机,早回去一天就意味着能早成功一天;二、创业靠能力不靠学历;三、他一直很不喜欢国际政治,读这个系纯是为了老爷子,现在念了将近四年也算仁至义尽,以后的人生他要自己掌控。这个申请一递上去,全班哗然,他的教授约翰逊先生尤其受打击,他一直很欣赏这个中国门生,没想到他现在说走就走如此决然,最后宋临安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了很长时间,才让约翰逊教授勉强同意了他的选择。
随后他不声不响回到国内,也没通知宋铖,就开始创业。之前也翻过船,但是他这个人意志力强,眼光又毒,看准了商机就像蚂蝗吸血一样死死盯住不放;又颇有人格魅力,他对自己的团队和员工很好,但也不是无条件,而是恩威并施,对待员工暖的时侯比春风和煦,狠起来就是一把冰锥子,久而久之他的队伍越来越庞大,战斗力越来越强;再加上他老爸的名声和人脉,最后简直是做一事成一事。宋铖一直以为儿子在继续读研深造,等到知道他早已退学的时侯,宋临安已经拥有了做“银色”内容的上市公司——他看准中国已经逐步进入老龄化社会,所以就卯上了老年人保健食品、药品、服装、旅游等等这一块,虽说还算不上龙头老大,也是行业内的佼佼者。宋铖于是只好缴械,从此任由儿子大展拳脚。
两年前约翰逊教授过六十岁生日,宋临安飞到美国为恩师祝寿,在寿宴上遇到了沈余杭,沈余杭的老师杰德教授和约翰逊是老朋友,于是就带了自己的得意门生一起来。当时宋临安和沈余杭坐在同一张餐桌,两个人聊了几句颇为投契,后来就时常约出来吃饭喝茶,渐渐成了很不错的朋友。沈余杭的学术成就引起国内许多大学的青睐,好几所著名高校都力邀他加盟,他本来并没有下定决心,加上他母亲顾尔柔那边又施加了不少阻力,最后之所以决定回来,也离不开宋临安的力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