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情事 第19章 心底的藤蔓
作者:狸落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沈余杭关上门,坐在沙发上,她的气息好像还在。他用手撑着头,默默地想:事情好像超出了控制,而他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

  手机铃声响起来,是顾尔柔。

  “杭杭,你最近好不好?没生病吧?”

  “都很好。妈,你呢?”

  “我也好。你爸让我跟你说,在外面注意身体,要是遇到好姑娘,就考虑考虑自己的事。”

  “好。”

  “那我挂了。”

  “嗯。”

  沈余杭收起电话,闭上眼睛。他妈果然还是老样子,一点起色都没有。下午棠棠没有问,他也就没有说顾尔柔的事,不过就算她问了,他也不会说。

  沈余杭去美国后不久,顾尔柔就卖了房子,也跟了过去。沈祥云的死对顾尔柔的打击很大,他们两口子的感情比一般夫妻更笃,彼此都是对方的初恋,恋爱、结婚、生子,几十年的时间,红过脸的时侯屈指可数。去美国生活是顾尔柔自己提的,沈余杭也同意,毕竟沈祥云不在了,与其让母亲在家里睹物思人,倒不如换个环境。

  顾尔柔英语不行,到了美国很长一段时间都不适应,沈余杭要读书做研究,大部分时间都闷在实验室里,没有办法一直陪她。他试过介绍她去当地的华人联谊会认识朋友,但顾尔柔的性格又过于内敛矜持,虽然参加过几次活动,但结果都是一个人在角落里枯坐,有人过来跟她打招呼,她也淡淡的,后来人家也就对她敬而远之。再后来顾尔柔就哪儿都不去,成天待在家里,沈余杭很担心,就问她闷不闷,她每次都摇摇头:“不闷。”

  顾尔柔去美国的第三年,沈余杭渐渐发现她不对劲了。有一次沈余杭特意请假,打算领他妈出去转转,结果顾尔柔一边往外走,一边说:“祥云,我去去就回,你等我一起吃晚饭。”沈余杭顿时毛骨悚然。后来他留心观察,才发现这种情况非常严重:顾尔柔每天跟沈祥云一起吃饭,一起散步,一起看电视,晚上一起睡觉,大概是一直以来太过孤独,所以她的大脑制造出了丈夫还活着还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的假象。有天沈余杭拿起一个杯子喝水,顾尔柔居然跑过来阻止:“那是你爸用的,你用这个。”她把另一个杯子交给他。沈余杭伤心得不得了,他跟顾尔柔说:“妈,你不要这样,爸爸不在了我也很难过,可是再难过我们也要接受现实……”他话还没有说完,顾尔柔就劈面给他一个耳光,厉声骂他不孝:“你爸爸活得好好的,你怎么能咒他早死?!”接着就是一阵大哭大闹,折腾完以后,情况变得更加糟糕,有时侯沈余杭在家里说话声音大一点,顾尔柔都会竖起一根手指在嘴边:“嘘,你爸午睡呢!小点声。”

  沈余杭无奈至极,把顾尔柔的情况告诉心理学家和精神科医生,结果众口一词,说这是人受到重大精神刺激以后的一种自我抚慰心理,因为接受不了已经发生的悲剧,所以自我麻醉“悲剧还没发生”,说白了,就是一种精神病态。沈余杭本来想送顾尔柔入院治疗,但是他一提起这个话茬,顾尔柔就寻死觅活,医生也劝他,既然母亲已经习惯了自己营造出来的虚幻世界,还不如不要打破,无谓强迫她面对痛苦。沈余杭最后也想通了,大家都害怕精神病,可也许很多精神病患者比正常人要满足快乐得多。于是他也就默认了沈祥云的“存在”,陪着顾尔柔一起编织“我们是幸福的一家三口”的谎言,连沈余杭的同事朋友都达成了这样的默契,顾尔柔果然越来越平和愉快——只要不戳破那个肥皂泡,她就跟正常人完全一样,看不出任何异常。沈余杭很侥幸地想:既然妈妈认定爸爸还在,那或许也放下了对盛家的愤怒,于是某天他趁着顾尔柔心情很好,试探地说想回去看一看盛唐,结果顾尔柔不听犹可,一听到“盛”字立刻狂性大发,差点从楼上跳下去。

  那天顾尔柔被送进医院,打了镇静剂以后才安定下来。她沉入梦乡前的最后一句话是:“盛家人都是魔鬼。”

  以后沈余杭就再也不提一个盛字。顾尔柔继续跟沈祥云一起,幸福生活。

  沈余杭回国之前,顾尔柔差点又发作一次。沈余杭知道她心里忌讳什么,赶紧说,回去以后自己不会跟任何熟人联系,当然也包括那家人。顾尔柔不相信。最后沈余杭灵机一动,只好说:“妈,我回国是爸爸的意思,不信你问他。”顾尔柔立刻像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点点头:“喔,那你回去好了,你爸爸说话你要听的。”

  沈余杭回国之前将母亲托给邻居照顾,又拜托几个朋友时常去他家里看看。他信任那个邻居,又付了高薪。后来他打电话回去问顾尔柔那个邻居对她怎么样,顾尔柔果然说很好。

  他承认,他回国有私心。国内现在做学术的条件待遇极好自然是一方面,但是另外,他真的也想离开顾尔柔一段时间,他面对着母亲,总是一方面很内疚,觉得自己孝道有亏,父亲去世后没有承担好照顾母亲的责任;另一方面他觉得非常痛苦,再跟母亲待在一起,他也快疯了。

  而且,他也真的想见见盛棠棠。这么多年,他用尽所有方式,强迫自己不要想她,可她就像从他心里长出来的藤蔓,生命力极其顽强,不知不觉就枝繁叶茂,想忽视都忽视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