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富贵觉得,魏彩虹不在出租屋居住了,自己一个人租住实在有点奢侈。如果不是因为当初订合同的时候同意房东的“租住未满一年退租押金不退”这一条约定的话,他早就退租了——三千块钱押金对他来说不是小数目。
中秋节的时候魏彩虹把父亲魏富贵叫出去吃饭,一同的还有万晓宁和彭英华。魏富贵出发前还特地去理发店修剪了头发,刮了脸,换上一套看起来像个事业有成的休闲西装,就差没打领带了。这一套西装还是当初老罗跟他一起去买的,是牌子货,不过打了很大的折,只花了不到三百块。
打照面的时候魏彩虹还夸了父亲也变得洋气起来了,弄得魏富贵心里美滋滋的。
吃饭的地点还是魏彩虹供职的那个酒店。魏彩虹给父亲介绍彭英华的时候,说是自己的男朋友。
魏富贵几乎被噎住了——因为他自始至终都认为,万晓宁会和自己的女儿好上,没想到确实另外一个他压根儿没见过的人。
当然,魏富贵是当过老师的人,对于自由恋爱是持支持态度的,况且彭英华看起来也算是仪表堂堂,而且还是万晓宁的战友,又是本地人,女儿能够跟他,反而感觉有点儿高攀了的心理。
彭英华虽然和魏彩虹同居了,但他打心底里却没有要和魏彩虹谈恋爱结婚成家的一点点愿望——从一开始,彭英华就是以一种“玩玩”的心态对待魏彩虹。
当然,彭英华也不介意向人家介绍说魏彩虹是他的女朋友,而魏彩虹跟别人说是她的男朋友,他也是觉得没所谓。这大概也是为了稳住魏彩虹的一种策略吧。
虽然这一餐饭很早就结束了,但是魏富贵吃得很开心,走的时候,魏彩虹还把吃不完的菜给打包了让父亲带回去。
因为彭英华和万晓宁说还有其他饭局,魏彩虹也觉得没事可做,就决定陪父亲回去。
你现在是到底是住宿舍还是跟小彭在外头住?路上,魏富贵问。
在外头住。魏彩虹说。这个回答并没有直接明说是跟彭英华住到一块。
你自己的事情自己拿捏,我不干涉,但是别太出格。魏富贵道。
魏彩虹这次没有搭腔。不知道为什么,魏彩虹现在和父亲聊起天来,没有以前那种唯唯诺诺的敬畏心理了。
境遇确实可以改变一个人固有的看法,用通俗的语言来说,就是接触面广了,眼界开阔了,自己会自然而然地跳出原来的框框,用万晓宁的话说,心理突破了,身体也就跟着突破了。
这几个月来的生活,让魏彩虹的思想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可以说,是金钱改变了魏彩虹的思想。从不敢想象到如今的无限欲望,“钱”这个字眼充斥魏彩虹满一个脑子。可能是以前太穷了,对于现在这样的收入,魏彩虹总是有一种快慰,她甚至对于用自己身体换取金钱的这种途径,从最初的罪恶感变成了如今的成就感。
出租屋里,魏富贵把一些旧的家具摆得像个家的样子,让魏彩虹反而感到一丝家的温馨。
这么大个房子,我一个人住真是奢侈了。魏富贵说,意思想让魏彩虹搬回来。
这边离我上班的地方远了点,而且周围的治安状况也没有我们那边好。魏彩虹这么跟父亲说的,言外之意,她是不会搬回来了。
彩云前几天跟我说了,打算不念书了,过完年也跟着下来。魏彩虹又道。
魏富贵一愣。这怎么行?不读书能有什么前途?
相对于村里其他家长,当过教师的魏富贵“重男轻女”的思想还不算严重,所以一直鼓励女儿读书。只是魏彩虹初中毕业后死活不愿再去县里上高中,自己才作罢。儿子魏国强考上大学后,村里人对他的敬重程度让他感到骄傲,所以他一直希望女儿也能够考上大学,这样他更加自豪——村里还没有出过一个女大学生呢。
彩云说上大学还得耗好几年,怕家里负担不起。魏彩虹说,就我们村来说,这年头一个女孩子有个高中文化也不错了。
魏富贵听着不敢言语了,他心里清楚,自己每个月不到两千块的收入,现在都被儿子魏国强上学的费用头疼不已,如果再加上一个女儿,他的腰估计比芭蕉叶还弯着。
沉默了一会儿,魏富贵问大女儿,你现在每个月的收入大概是多少?
魏彩虹当然明白,如实回答的话,父亲对于她的工作性质等等各方面都要刨根问底了,所以她好早以前就想好了假如父亲问这个问题应该如何回答了。
包吃住,一千五。魏彩虹的回答如此的迅速和坚决,魏富贵自然深信不疑。
按照魏富贵的估算,父女俩的这三千多块钱一个月,要供两个人上学校绝对非常吃力。
再怎么说,彩云也得把高中念完了。魏富贵唯一可以坚持的意见,也只能是这样了。
我跟她说吧,魏彩虹道。其实怂恿魏彩云不念书的,是魏彩虹她自己。她把在这个城市的繁华、热闹、洋气等等,不止一次告诉自己的妹妹——重要的是,她觉得,比自己还漂亮的妹妹,文化比她高,更有可能赚到比她更多的钱。
魏彩云虽然单纯,但在姐姐的描述里,她知道姐姐在大都市里面过得很开心,收入也不错,让她在每一次和姐姐聊天之后,都增加了一份向往。
没有高学历文凭,出来也找不到好工作。魏富贵说,我当了那么多年教师,现在出来还那么低的工资。
魏彩虹心里暗笑。她没有应和父亲的话,因为她清楚,父亲只是一个山村小学的民办教师,而且他这个年龄,在这个城市里面几乎没有什么优势,能够拿到一千多也不错了。
在出租屋聊了大约半个小时,魏彩虹觉得和父亲没有太多可以说的话题,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魏富贵等大女儿走后,关了门窗,拿着当天的报纸躺床上看报。一大叠报纸看完,魏富贵又习惯性地把还没有存入银行的钱再拿出了数一遍。那个时候大约是晚上的十点多。
这里远离闹市区,除了偶尔有摩托车来回听到发动机的响声,大多数时候显得相对安静,这个时候周边有什么动静,稍微留心都能听得见。也在那个时候,隔壁一间出租屋里传来一男一女打情骂俏的声音,似乎还伴有一些动作,魏富贵忽然脑袋一热。他穿了拖鞋,径直走上楼顶,在天台的最边缘,探听个究竟。
在这个地方租住以来,魏富贵极少在晚上上楼顶。
这一次他却鬼使神差地上来了,而且看到了一个令他血脉贲张的场景——隔壁的那一间出租屋的洗澡间,窗子没有拉上窗帘,一男一女赤裸裸地在里面正在亲热着!
自从去年出来到如今,已经差不多满一年了,各种遭遇和挫折打击几乎湮灭了魏富贵的生理需求。这无意的撞见,似乎点着了魏富贵的欲火,他在那里不停地吞咽着口水看完了整个过程。
那个洗澡间一对男女出去了,灯熄灭了,魏富贵却还在原地回味着,直到一阵风吹来,才把他吹回到现实中,他望着远处那些闪烁的霓虹,内心似乎也有了一些歪念头。
自从在这边租房子住下来后,如果是晚上收工,路过那些闪着霓虹的发廊,看着那些鱼贯而入的男男女女,他明白那是什么样的地方,他们在做什么交易,但那个时候他自己在外面奔波了一天,满脑子都是关于废品和票子,而且打心底里还抱着“曾经是人民教师”的虚无头衔,以道德模范自居,对那些地方,那些男女一直都是抱着一种鄙夷的神情。
下了楼,回到寝室,魏富贵又把钱拿出来数,四百多块,一个星期的收入。
如果他现在出去,这四百块钱可能就全没有了——那么,这个星期岂不是白干了?
在激烈的思想斗争后,魏富贵最终还是躺了下来,但是难以入眠。只好再翻出一本旧杂志,又看了一遍,后来干脆喝了小半杯酒,才迷迷糊糊睡去。
第二天醒来时,已经是十点多,这是少有的现象。而且裤裆还黏糊糊的,魏富贵摇摇头自我嘲笑了一下,换了衣服,然后推着三轮车出门。巷口那些买油条包子的早餐摊贩都散了,魏富贵只好饿着肚子蹬了好长一段路,才到一家粉店,要了一碗粉。
让他吃惊的是,他看到粉店的老板竟然是昨晚在他隔壁出租屋洗澡间里的那个男人,而他看着给他端来米粉的那个女的,却不是昨晚上的女主角。
老板娘,给我多加一个卤蛋。魏富贵道。
好咧。端米粉的女人应声道。转身给他拿卤蛋去了。
魏富贵这一句话其实是为证实他心里的所想,现在他知道答案了,不由得多看了那个粉店老板几眼,心里自个道:连个小小的米粉店老板,都在外面找女人风流了,这个世界怎么了?不过他自己转念一想,昨天夜里自己内心还做过挣扎呢,这不能以己之心度人之腹。
一碗粉快吃完的时候,小店又走进来一个人,这回把魏富贵吓了一跳!
进来的这个女人,就是昨晚他看到的女主角!
其实这个女的看起来年纪也不小了,至少上了四十,但身材保持得不错,面容娇好,而且打扮得有些妩媚,一进门就用有点嗲地语气说:老板,来一碗烧鹅腿濑粉,再弄个补身子的炖汤。
男老板笑呵呵跑出来,用纸巾擦了一下椅子,嘴里说,姑娘你先请坐,马上就来。然后转身对操作间里把这个女顾客的话重复了一遍,只是把“老板”说成了“老板娘”。然后回头对那个女的使了个眼色。女的似乎会意,说了声:濑粉不要那么多汤,多放点青菜吧。
魏富贵看着他们的表演,心里甚为好笑。本来他吃完了粉和卤蛋,可以走了,但是为了看这个戏怎么演下去,所以拿出一根烟点着,让自己多呆一会儿。
女人吃粉喝汤的时候,店老板也假装着在操作间里面忙着,但是魏富贵还是看到了他们俩时不时的一些小动作,比如弄个手势什么的。
魏富贵抽完一根烟,那个吃粉的女顾客也把粉吃了大半,一边喝汤一边喊“埋单”。
店老板跑了出来,把女顾客递给他的一张面值伍拾的票子拿走,出来找散钱的时候,一直留意着的魏富贵发现,在那叠散钱下面,还卷着的百元钞票,那个女的很迅速就把钱攥紧成一团,然后又放到手包里,还不忘假装说了句客套话:谢谢。
魏富贵把烟头一扔,起身走了。
这个世界真有趣。魏富贵心里跟自己这么说。
可能是晚上没有睡好觉的缘故,魏富贵一整天老感觉有些昏昏沉沉,也没有捡到或者收购到多少东西,天黑收工的时候,还把一个送水工给撞了——好在这个送水工是尹毅!
是魏老师呀!尹毅从地上爬起来,叫了魏富贵一声,魏富贵才知道眼前的是尹毅。
好一阵子没见着你了。魏富贵道,看,一见面就是这种打招呼的方式。
魏富贵赶忙把他的三轮车推到路边,然后又帮忙把尹毅的自行车扶起来。
有没伤着哪?魏富贵有些急切地问。
尹毅活动了一下手脚,都还自如,于是道:蹭破点皮,不碍事。
我去你学校两次,都没有找着你。魏富贵说,问了同学,都不知道。门卫也是说得报出哪个系几年级的才能查。
尹毅就笑了笑,问到同班同学就有可能找到,但这个概率太低了。
走,我帮你把这两桶水送了。魏富贵说着就把尹毅自行车两侧的两桶水拿了下来,放到自己的三轮车上。
我没事儿,自己来就行了。尹毅想拒绝,但是魏富贵已经把两桶水卸下,也只能说句客套话。
尹毅骑着车子在前面带路,魏富贵跟着,七弯八拐到了一个别墅区。
在入口处,尹毅跟魏富贵说没有通行证不能进去,他才可以。所以又把那两桶水搬到他的自行车上。
我在外边等你吧。魏富贵说。
不用了,你可以先回去。尹毅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儿,我等一会儿。其实魏富贵出院之后,一直想找个机会请尹毅吃个饭,感谢一下人家。到现在过去了大半年,期间他们见过几次面,但每次都是尹毅说还要送水,一下子跑掉了。
魏富贵觉得这次是个好机会,绝对不希望再错过。
尹毅也没有再说什么,进入别墅区里面送水了。大约十来分钟折返。
我想请你吃个饭。魏富贵等尹毅到了跟前,把手放到尹毅的自行车手把上,生怕自己说出这句话后尹毅像以前一样,拒绝他的同时迅速蹬着车子跑了。
不用不用。尹毅道,我一会还要送水呢。
这么晚了,还送什么呢,先吃饭。魏富贵说着话当儿,几乎是把尹毅从自行车上拽下来的,然后又把尹毅的自行车放到自己的三轮车上。
别蹬了,省点力气,你做边沿儿。魏富贵道。
尹毅看这阵势,知道没法子拒绝魏富贵,只好老老实实地坐上了魏富贵的三轮车。
魏富贵找了一处离尹毅学校较近的农庄,也是他经常光顾收购废品的地方。两个人,点了四个菜一个汤,自己也点了一瓶三两装的白酒。
喝点酒吧?魏富贵问尹毅。
我不喝酒的。尹毅道。
但尹毅还是主动为魏富贵倒酒。三杯下肚,魏富贵话就多了起来,先是述说自己这一年来的得失,后来是问尹毅的一些情况。魏富贵才知道,尹毅是个孤儿,独自在这个城市求学。
我们有缘。魏富贵说,你注定是我的贵人,我现在才想起来,第一次到d市,搭公交车是你帮我给的车费,后来救了我一命的还是你。
尹毅也乐了:我说呢,老觉得你面熟,但是记不起在哪儿见过。
……
尹毅的仁爱之心和自强自立让魏富贵感动,而魏富贵的豁达也让尹毅觉得自己还可以更乐观。父子一样的年龄差距,此时却像忘年之交的老友,他们俩无所不谈无话不说,到后来魏富贵足足喝了三支共九两酒。
那会儿已经是差不多十点钟了,魏富贵起身的时候,感觉身子有些站不稳,他觉得自己喝得有点高了。
尹毅想埋单,被魏富贵制止了:我请的客,你别跟我争。
尹毅只好乖乖地站在他边上。等魏富贵付完账,尹毅说,我送你回去吧。我回学校也算是顺路。
魏富贵当然很高兴,踉踉跄跄走出农庄,把三轮车上的尹毅的自行车斜了放,自己拿几张纸板垫了背,靠着自行车坐下。
看魏富贵坐稳,尹毅把手刹一放,往魏富贵租房住的地方蹬着车。
其实路程还是比较远的,尹毅蹬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才回到了住处。停下车的时候,尹毅发现魏富贵睡着了。他知道自己扛不动魏富贵,还是决定把魏富贵叫醒。
大概是酒精发挥作用,尹毅喊了很长时间,还摇了摇,魏富贵还是没醒。好在那时候有人路过,尹毅叫路人帮忙把魏富贵抬进屋子里,安顿好了之后想离开,又生怕魏富贵酒醉不醒出事儿,决定留下陪魏富贵,次日早上再回校。
二楼魏富贵寝室的对门另外一间房,是魏彩虹原来住过的,魏彩虹搬出去并没有带走大件的物品,床垫床单什么的都还留着,现成可睡。尹毅把两个房间的门都打开,还把魏富贵的寝室亮着灯,为的是可以随时看到动静。
当手机设置的闹铃想过,尹毅迷迷糊糊中醒来,条件反射式地往魏富贵寝室一瞧,灯还是亮着,人却不见了。
尹毅立即跳起来,跑出去四处寻找,从一楼到楼顶,没见着魏富贵,叫了很多声“魏老师”也没有回应,把尹毅吓了一身汗。
其实魏富贵在尹毅闹铃响的前半个小时就醒来了,他看到尹毅还在这里睡,也猜到了缘由,感觉有些不好意思,想补偿些什么,后来觉得买个早餐给尹毅也不错,所以就出去买早餐了。
在尹毅焦急的时候,魏富贵拎着包子油条豆浆回来了。
看到这个场景,尹毅掉泪了。
从7岁双亲因车祸去世后,他没有体会到这样一份令人暖心的关怀了。眼前的魏富贵,就犹如他的父亲,这一份不轻意的关爱,让尹毅感动。
辛苦你了,魏老师。其实我可以到了学校再吃早餐的。尹毅说。
没关系,魏富贵笑笑道,辛苦的是你,昨晚高兴,喝多了,还麻烦了你。
尹毅吃过魏富贵买来的早餐,看时间差不多了,骑车回校上课。
魏富贵看着尹毅远去的背影,会心地点点头,他心里想:这个孩子太懂事了。
在这个城市里,尹毅是魏富贵待下去的最大理由——至少在目前。
管达仁的主动邀约让魏彩虹有些吃惊。
次日就是元旦,原本魏彩虹是想给自己放一个假,和彭英华外出游玩的。但管达仁的来电打乱了魏彩虹的计划。
明天请你吃顿饭。管达仁给魏彩虹的电话,开门见山,让魏彩虹没有商量的余地。
多谢老板。魏彩虹道,就请我一个人吗?言外之意,她想知道管达仁是否叫上了彭英华。如果没有叫,她不想让彭英华知道这件事。
管达仁在电话那头没有回答魏彩虹这个问题,而是笑笑说,我来酒店接你。
魏彩虹也笑了笑道,好吧!
半年时间,魏彩虹对城市生活的适应能力让她自己到感到惊讶。
我的上辈子一定是城市里的人,后来投胎投错地方了,到了那个穷得叮当响的山旮旯里去。
魏彩虹有一次跟万晓宁这么说。
万晓宁一时半会儿不知道如何作答。总而言之,魏彩虹的变化,不仅仅是光鲜的衣着,还有她的整个内心和思想,以及她看待这个世界的眼光。
有些东西不可改变,比如你的父母亲是谁,你出生在哪里等等。万晓宁后来是这么对魏彩虹说的,言外之意,是让魏彩虹不要忘本。
我觉得,这辈子我再也不会回到老家生活了。魏彩虹说。
这一点,万晓宁还是比较赞同。因为万晓宁也明白,老家穷乡僻壤,投入与产出不成比例,像他们这些有机会走出大山的年轻人,多半都不再想要回去生活。
在这半年里,魏彩虹深知一个道理,就是想要在这个城市一直待下去,必须有一份稳定的收入,而且还必须是“高收入”。赚更多的钱逐渐地变成了她目前在这个城市里的唯一追求。
在ktv里接触到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人,他们每个人在酒后暴露出来的人性邪恶的一面,让魏彩虹明白,只要自己可以强颜欢笑,假装世故和无所谓,抛弃廉耻,一切在最后都可以用金钱来化解自己对这种现象的厌恶和不满。习惯成自然,但也会让人真的麻木不仁。
魏彩虹对于管达仁的邀约,似乎是有过心理准备的。
自从彭英华在外面的“应酬”借口多了起来后,魏彩虹其实也猜得到自己在彭英华眼里是什么地位了。所以近来很多时候,她出去时也没有告诉彭英华自己要去那里干些什么。
而彭英华好像也不在乎魏彩虹去了哪里,要干什么——对于一个是自己以“玩玩”的心态对待的女人,彭英华并不想把过多心思放在魏彩虹身上。同居几个月,各自都看出对方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管达仁的思想和彭英华是不在一个层次上的。他约魏彩虹有他的目的。
那天和管达仁一同吃饭的还有管达仁的两个老乡孙国飞和蓝盾。孙国飞据说是在一个大型的商贸集团公司下面的子公司任总经理,蓝盾则是在一家有名的人才服务公司任职,同时自己也在经营一家中介人才机构(说白了就是“黑中介”)。
其实管达仁和他这俩老乡关系也比较一般,只是因为有一层“老乡”的关系,加上偶尔有些业务往来,彼此相互认识罢了。那天也叫上他们俩,是因为管达仁不想给魏彩虹一个“私人性质单独约会”的印象。
管达仁带着魏彩虹七弯八拐,到了一个环境优雅的郊野私人会所,这个会所管达仁也有一部分投资,自然也有一个固定的会客室。
会客室有专人服侍,上来的都是西式的菜肴、小吃和比较高档的葡萄酒。
魏彩虹还是第一次到这样的地方,虽然陌生,但她自己一眼就看得出,这是有钱人才可以来的地方,所以还是有点受宠若惊。
不用那么拘束。管达仁说,只有贵宾和重要客户我才会带来这儿。
管达仁的意思是,你魏彩虹也是贵宾。
但魏彩虹听了管达仁这番话之后,反而更加不自在了——我魏彩虹何德何能,让你一个大老板这么对待我?
几个人开始都是没边际的闲聊,后来酒喝得有点上头了,管达仁才把约魏彩虹出来吃饭的用意说了:你能不能介绍一些你们家乡那边的姐妹过来这边工作?如果她们愿意过来,你来做妈咪,按人头给你提成。
魏彩虹一听,心里咯噔一下,她明白管达仁的意思。
这阵子ktv生意特别好,很多顾客一进来就喊着要找小姐作陪,但是上个月一个妈咪因为和管达仁在利益分成上面有重大分歧,一气之下把几十个小姐带走了,如今就剩下二十来个彭英华“嫡系”的小姐,根本不够撑场。
彭英华也曾问过魏彩虹,那时候魏彩虹的回答是在家乡那边认识的姐妹没有几个,而且长相模样也是一般般,上不了台面,彭英华也就没有跟她再提过这个问题——其实那时候魏彩虹是有所顾忌,她怕的是家乡来的姐妹知道她的底细,这是事关面子的问题。
现在管达仁找她谈这个问题,她觉得管达仁事前应该和彭英华没有沟通。
我在家乡那边认识的姐妹很少,都不怎么符合条件。魏彩虹开始是这么回答的。
不认识没关系啊,找几个熟人联系一下不就行啦。管达仁笑道,你自己也有体会了,在山里累死累活,一年到头能挣几个钱呢?在这里工作,环境舒适,挣钱又容易。
魏彩虹也跟着笑了起来:我试试看吧。
既然老板这么给面子,魏彩虹难免心有所动。按照她所知道的,在ktv里面做个妈咪,不仅要有硬的后台,而且收入也不菲,按人头提成,多的每个人每天一百块,少的也有三五十块,如果一个妈咪手下的姐妹多了,每个月能挣好几万块甚至更多。
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做的。随来的蓝盾也说了,到时候我也会介绍一些人给你带着,分成我们可以商量。
蓝盾的中介拉到的人,大多数是安排到无牌无证的小厂里干脏乱重的活儿,但也会有少量摸样俊俏的女孩子被他们忽悠兼利诱安排到酒店去做小姐,彭英华现在的那二十几个小姐,大部分就是蓝盾介绍来的。
蓝盾原来也找过管达仁,不过管达仁觉得这个老乡不好把握,怕出事儿牵涉到他,所以没有直接跟蓝盾要人。彭英华的那一批人,管达仁事后才知道,由于是彭英华单向联系的,管达仁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关键还是人员来源可靠,自愿。管达仁说,摆明了是对蓝盾的一种告诫。
这个当然,做这一行的,大家心知肚明。蓝盾似乎也是想给管达仁一份承诺,试图改变管达仁对自己的看法。
随同来的孙国飞,却不太说话——这码事他基本上也插不上嘴,因为不是一条道上的。
后来又边聊边吃,时间差不多了孙国飞觉得无聊,就借口说有事要先走,便和蓝盾一同告退了。
魏彩虹虽然在ktv里面陪酒也有数月,加上本身的酒量也还算可以,但当晚可能是先前没什么东西垫肚子,最后还是不胜酒力,那两支据说是澳洲珍藏红酒见底的时候,她也歪倒在沙发上了,感觉有些迷糊,管达仁抱她起来时问了她是要马上回去还是等着酒醒后再回,魏彩虹没回答,而是往管达仁脸上亲了一口。
管达仁就笑了,直接把魏彩虹抱进自己的专用卧室里去。
半夜里,魏彩虹的手机响了好几次,都是彭英华的来电。
魏彩虹没有接。
管达仁看着来电显示,也知道是彭英华。
我和彭英华比起来,谁更猛一些?管达仁问道。
魏彩虹没有回答,而是咯咯笑起来。
说说嘛。
用得着说吗?魏彩虹道,你是大老板,他是小老板,级别不一样,经验就不一样。
其实魏彩虹也只是被三个男人睡过,万晓宁、彭英华,还有身边的管达仁,谈经验还不够分量。
什么样的环境造就什么样的人,魏彩虹经过耳闻目染,已经轻车熟路,可以做到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地步了。
管达仁也笑了:说实在的,你还得多练练,我给你找一些碟子,有空看看。
魏彩虹:算了吧,直接找你现场实习不是更好吗?
管达仁便哈哈笑着。
前年放弃老虎机生意后转行做这个酒店娱乐业,有机会借口经常在外面泡,后来被发妻捉奸两次,管达仁仍然不思悔改,妻子一怒之下和他离了婚。管达仁也乐得个清静,可以为所欲为,逢场作戏,眼前魏彩虹暗示随时奉陪,管达仁哪里会不接受呢。
魏彩虹是个新手,容易改造。这是管达仁的想法,所以他会找魏彩虹拉人,还承诺让她做妈咪。
而魏彩虹,目的也不过是想傍个硬后台,以便自己能够站稳脚跟。
在他们俩之间,没有所谓的情感,只有赤裸裸的金钱交易与为了满足各种欲望的互相利用。
魏彩虹是在早上离开管达仁后才给彭英华回电话的:英华,真不好意思,昨天和朋友喝多了,直接就在那里睡,半夜电话也没听到。
哦,没关系了,怕你被人家拐走了呢。彭英华轻描淡写地道,心里却暗喜。至少魏彩虹并不知道他彭英华也没有回。
彭英华对于魏彩虹外出不归一点也没有在意——他自己也是在外面鬼混。夜里给魏彩虹电话的目的,不过是想知道魏彩虹有没有回到他们的住所而已。
同居了大半年,新鲜感逐渐下降,彭英华和魏彩虹之间再也不会像开始的时候腻腻歪歪的了。表面上还是相互关心,私下里对对方的私生活已经没有那么在意了。
彭英华照样说应酬多而夜不归宿,魏彩虹也会借口工作太晚,回去不安全。
其实大家在外干些什么勾当,相互之间都是心知肚明的。维持他们关系的,大概就是一份对外宣示过的所谓“情侣关系”,想让认识他们的人知道,他们都是有了伴的人,不要有什么非分之想,可以减少一些是非纠葛。
三角关系是最稳当的,魏彩虹无意中在三个男人之间周旋,这让她在一段时间里成为这个三角的中心点和主要的稳定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