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江洲漓还没出门,便有丫环来敲门叫她去大厅。
等江洲漓到大厅的时候,见偌大的一楼只有巫马定安独坐在摆满了整整一桌菜肴的圆桌旁,几个衣着华丽的丫环围绕在他周边,来来回回的忙着布菜。
江洲漓远远的欠了欠身,“见过王爷。”
“免礼。”巫马定安并不在意的应了一声,也不看向她,“昨日见姑娘抱着琵琶来,本王不知可有幸听姑娘弹唱一曲。”
这不是询问的语气,而是笃定了的陈述句。江洲漓心中有了计较,想来昨日巫马定安没有什么表示,并非是大人有大量不想同她计较,而是想等他的客人离开后,再借机整治。
弹唱?自古只有优伶才会为人表演。巫马定安没问她的职业却这样要求,怕是有意而为之,想给她难堪。
果然自古皇家就无庸俗之辈,权力总是不容人挑衅的。
巫马定安又怎么可能真的如其外表所示的那般良善,那般只爱游山玩水,远离朝廷就只顾逍遥快活。
“为王爷弹奏,是民女之幸。”江洲漓点点头,已有人为她搬来圆凳、拿来琵琶。
江洲漓微微侧坐着,将琵琶抱在怀里,纤细圆润的手指轻抚上琵琶弦,边和着拍子张口吟唱,“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忧心烈烈,载饥载渴。我戍未定,靡使归聘。
采薇采薇,薇亦刚止。曰归曰归,岁亦阳止。王事靡盬,不遑启处。忧心孔疚,我行不来……”
江洲漓低吟浅唱的是小雅采薇,先秦诗经的一首名诗。歌声中隐隐传出一种如泣如诉的幽怨情愫,能深深撩拨动听到歌声的人内心深处柔软的心弦,候在大厅的丫环小厮都面色凄楚,手脚举动也慢了半拍。
负责布菜的丫环更是手一抖,菜肴掉进了汤里溅起几点水星,那丫环吓得面如土色,猛地跪下磕头,抖抖索索的开口求饶,“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巫马定安皱了皱眉,猜不透江洲漓是有意这样做的,还是无意为之。
但大清早就听到这样悲情的曲调,心情已经是被毁得差到了极点,他接过另一位丫环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背,便挥了挥手让跪下的丫环下去,然后淡淡的开口道,“姑娘还未用早膳吧,来人,送这位姑娘回去。”
语毕,起身就往船舱外走。
江洲漓轻轻站起来,在丫环的督促下缓缓转身往楼梯的方向走,看着十分羸弱纤细的背影将要消失于尽头时,幽怨凄楚的歌声又慢慢悠扬传开。
“驾彼四牡,四牡骙骙。君子所依,小人所腓。四牡翼翼,象弭鱼服。岂不日戒?玁狁孔棘!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回到楼上后,江洲漓抬眼就看见楼初心在她房门外来来回回的走动,便唤了一句,“怎么在这里?”
楼初心听到她的声音,迎上来有些气愤又有些急切的开口,“小姐,没事吧?这巫马定安太过分了!竟然敢这样……”
江洲漓摇摇头,阻止她继续说下去,错身推开房门走进房里。
“这是巫马定安的地盘,说不定隔墙有耳,有些话还是少说或不说为好,否则容易给自己和别人招来麻烦。”
“是。”楼初心及时住了口,但心里对巫马定安的印象却坏到了极点,恨不得立马就冲下去教训他一顿。巫马定安竟然敢给江洲漓难堪,让她当众像卖艺者一般弹唱!
“他不也吃了闷亏吗,没事的。”
江洲漓回房后就没有再出门,直到快正午时分,画舫停靠青城的港湾,窗子外面传来行人摊贩熙熙攘攘的吆喝声,她才收拾好东西同楼初心下船。
巫马定安似乎早已离船,也带走了船上的丫环和小厮,她们走在后面根本没有人理会,也没有人注意。
离船后,江洲漓只走了两步就站在岸边不动,定定的看着街边熟悉的建筑风格,听着各种带着熟悉口音的声音随风入耳。
脚踏实地的感觉,微风拂面的感觉,近乡情怯的感觉……
各种情愫一时间全部涌上江洲漓的心头,已经多少年了,她终于又回来了。
青城北临北漠国和卫华国的交界处,优越的地理位置使得这里成为了一座商业和手工业都极度繁茂的城池。
江洲漓和楼初心在河岸边站了半刻钟左右,便一路沿街去找寻马车。
街上很多小摊小贩在吆喝叫卖,贩卖各种香料,还有犀角象牙等在祈景国并不常见的外来的稀罕物件。围看的客人挺多,但真正掏钱买下来的倒是没几个。江洲漓猜想,家在青城的百姓已经见怪不怪,肯定不会乱买。
那些多半是因为好奇心作祟才过去,想图个新鲜眼见的,应该都是从外地来此游玩的富家公子小姐。喜欢却又碍于是街边的物件,所以不屑买。
她就这么稍微一个出神,没留意慢了楼初心半步,正要赶上去,却突然被人撞了过来,紧紧的抱住了大腿不撒手。
江洲漓先是一惊,然后才低头看去,抱住她的是个看起来只有五六岁年纪的女娃。瘦瘦小小的,头上扎着两个圆髻,但已经凌乱,脸上也脏兮兮的一块黑一块黄,看着就像是只惊慌失措的小花猫。
她没嫌弃也没推开女娃,而是就着这个在路人看起来十分滑稽十分丢脸的姿势,放柔了声音问道,“小妹妹,你有什么事吗?”
那女娃既不答话也不松手,只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看着她,江洲漓正要猜测她的目的,旁边路过的行人已经好意的提醒她道,“她是想让姑娘买下她手中的梳子。”
江洲漓发现女娃手上确实抓着几把桃木梳,做工看起来并不是非常的精细。提醒她的路人已经絮絮叨叨的走远,远远还能听见说,“这些可怜的娃,那些无良的爹娘也是下的了手,没人买回去要挨打挨骂……”
她才知道这些孩子都是被亲人叫来,利用路人心软的弱点,高价售卖梳子的。
“小姐,这是怎么了?”楼初心走出去一段路,没见着江洲漓一起,又折返回来,没想到看她正被一个女娃抱着大腿,不由得疑惑起来。
江洲漓笑笑,从袖兜里拿出几个铜板递给那女娃,“没事,我想买个梳子而已。”
那女娃拿了钱后把梳子放下就跑,楼初心看看江洲漓手里做工粗糙的梳子,又随着女娃离开的方向看去,只见街角占着个凶神恶煞的妇女,从女娃手中拿过钱后,又指使女娃去向另一个年轻的女子兜售梳子。
楼初心对此有点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见江洲漓没说什么,只转身就走,便赶紧缄了口跟上去。
夜里刚下过一场不小的雨,冷冽的风还刮个不停歇,路上往来行人并不多,倒是街边的茶铺酒肆很喧嚣热闹,远远就听闻其间传出市井小民的闲谈声。
“这半个月里,案子不破反增了,真是闹得云城人心惶惶呀,白日都不敢独处落单,夜里更是草木皆兵不能寐,哎——”
“可不是,家中有堂兄在云城府衙任职,这段时间还特地写了信回来,给族里的年轻男子敲打,让我们没事尽量不要去云城,你们说,这都发生好几起案子了还没抓到凶犯,官府要急死了吧?”
“可不是,我还听说京都府尹急得一夜白头了,实在是没法子了,只好请旨降罪,被圣上撤了职着平王接受破案。”
“平王不是在外带兵打仗吗?怎么负责起这破案的事了?”
“半月前平王率兵大败北漠狼族,北漠王族派使者随平王来京签订结交友邦协议,故三日前已班师回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