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柳原距离青城不过小半个时辰的路程,经过几朝几代的更迭,如今更名为象陵镇。虽然说不上是什么纸醉金迷的繁华之地,却也早已不复曾经的蛮荒和幽寂。
洛清江由绣城方向一路蜿蜒而来,同样经过滋润了这片富饶的土地,在此段被称之为柳黄江。取“春去百花落,霜来柳黄御”之深意。
柳黄江的两岸边,满是遒劲的长有了一定年岁的黄柳树。
夏日万物芊眠,柳树低垂的柳条正长势青葱碧绿,宛如绵长的嫩绿带子环绕着镇子。还有远处河心洲,浅滩附近的芦苇荡郁郁葱葱,白色的野鹤和水鸭扑着翅膀起落。
“小姐,我们到了。”马车慢慢停稳,楼初心的声音隔着帘子响起来,同时撩起帘子将手递过来。
江洲漓被打断了思绪,收回视线放下车子的窗帘。盯着楼初心递来的手看了好一会儿,轻轻搭上去,扶着稳稳落地站好。她微微眯着眼举目望去,青砖黛瓦的古朴老宅子就坐落在她眼前,江宅。
牌匾沉重肃穆,门口两个红灯笼也已经有些褪色,楹联更是残缺不全,倒无端添了几分沧桑的韵味。
“这是往年回乡祭祖,特意买来落脚休息用的宅子,位置好,地方也宽敞。”江洲漓发了会儿呆,楼初心已经走过去开锁,边回头冲她笑道,“可能会有些灰,但里面东西一应俱全,住下来不成问题。”
推开门,门扉与门槛摩擦着发出吱呀一声,然后重重的撞在墙上,震起抖落一阵轻灰。楼初心屏住呼吸挥了挥手,等灰尘散去后才领着江洲漓走进去。
宅子看得出来是久无人居的。庭院里铺砌的青石板间,已经长出稀稀疏疏的杂草,两边摆放的水缸里种的睡莲,也病恹恹的随意开着几朵花。觅食的小麻雀正成群结队的在地上轻啄,被声音一惊,纷纷扑扇着翅膀惊慌的飞起来,落到屋顶上去。
隔壁左右皆住着人家,正是临近晚饭的时间,有袅袅炊烟从青瓦上升起,还有孩童皮闹的嬉戏声传来。
楼初心领着江洲漓将堂屋厢房等,整个宅子都看了一遍,宅子还保留着传统的,青城平民百姓住宅的文人风格,没有金碧辉煌的装饰,只讲究素雅和气。
江洲漓很喜欢,朝楼初心点了点头。
楼初心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掉回了肚子里装着,露出笑意,“那我去收拾一下房间。”
江洲漓闲来无事,出了宅子往对面的河心洲走去。
河心洲与陆地由几张竹筏相连。牧牛的百姓,还有在河心洲放养鸭鹅的百姓已经踏着暮色归来,远处倦鸟也纷纷落入芦苇荡中。
她是个新面孔,路过的百姓都不认识她,停下来多看了几眼,还有好客的直接开口问候了几句。江洲漓也不瞒着,回头指了指江宅的方向,说明自己的身份。
河心洲的芦苇荡已经被人来人往的走出了小路。她沿着小路往里走,路边偶尔能看见一些破旧的石像。
像龙像虎的几个石像前,还摆放着已经发霉的粽子和瓜果。
走到河心洲的中央江洲漓才停下来,左右看了看方位,便从袖兜里拿出来几块龟甲,放在地上排列整齐。
她启唇一张一合的念念有词,然后就见龟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移动着,慢慢从一条直线自己排布成一个图案。
等龟甲停下来不动,周围的景物也变了。茂密的芦苇荡在视野中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片宽阔的平地,或者应该说是一片废墟。
刚才路上见到的石像,正七零八落的倒在废墟的各个角落。还有大片大片的碎石瓦砾,被雨水冲刷严实,盖住了地面一两米高,乱石间还长出了杂草灌木,荒凉不已。
这是江宅的遗址。曾遭到过大火的焚烧,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一片废墟。后来就地改造成陵园,埋葬了江氏上上下下几百口人。
陵门在神道的尽头,经过几百年的风吹雨淋,神道两旁的坚硬的石像生也都已经模糊了原本的模样,竟然被人当成神灵供奉起来。若非有阵法护着,也许盗墓贼就能让这里再次变成一片废墟。
江洲漓一处处慢慢走过,把倒地的石像扶起来,但最终还是没有勇气打开陵门。
她只敢远远的朝着陵门的方向跪下,任眼泪滴落到地面,“父亲母亲,你们的不孝女洲漓回来了,回来看你们了。父亲交代的事情,洲漓一定会完成的。”
回到宅子时已经是掌灯的时刻,楼初心煮好了饭菜,在堂屋等着她回来。
见她进了门,身上手上都还沾着灰,楼初心赶紧给她打了水洗手,“小姐过去的路上没有遇到人吧?”
“嗯,我重新布了一下阵法,没有人看见。”江洲漓仔细把手放进水里清洗。
“那就好。”楼初心递了块抹布给她,然后回过头去把桌上的碗筷给摆好,“青城这边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势力在了,要是真遇到困难的话,就只能去找赵府帮忙,他们现在是青城的名门望族。”
“赵府?”江洲漓不确定的问道。
楼初心也没有多想,很快的就接了一句,“嗯,想来小姐应该也不陌生才是。爷爷说他们家祖上和我们家祖上就一直是姻亲。”
江洲漓了然的点点头,但似乎有些不愿多说赵府的事,便岔开了话题,“还没问你楼府搬到哪里去了呢。”
“这个呀,当年因为怕被那件事给牵连波及,给人拿到把柄整治,老主子就安排我们去了云城的清风津,楼府一直在那里。”
“云城的清风津?”江洲漓庆幸自己的记忆力还不错,听说过这个地方,是个坐落在寒水边上的小镇。
“正是。”楼初心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以前僻静得很,如今发迹热闹了些。”
***
象陵镇很淳朴,多数时候都是安静而悠远的,青砖白墙,就如同静止的水墨画一样,特别在雨天,雾气蒙蒙。
江洲漓和楼初心住下来几天后,左邻右舍对她们没有了之前的陌生感,经常会送些地里种的瓜果蔬菜到家里来。江洲漓不好意思白拿东西,所以闲来无事也偶尔帮忙教教孩子读书认字。
这天,因为家里面的茶叶已经喝完,她应了邻居大嫂的邀请,准备一起进城去采买,没想到临出门前,家里却来了几位不速之客。
江洲漓不认识,楼初心对他们就很熟悉了,颇为惊讶的问,“赵伯伯,赵寒大哥,你们怎么过来了?”
来人正是楼初心那日提起的赵家的现任管事赵蕴修,以及他的大儿子赵寒。
赵蕴修远远的打量过江洲漓,看起来就是个十七八岁的妙龄少女,单看外表的话看不出来和常人有什么不同。暗思虽说年纪看上去是大了个两三岁,但确实是画像里那副令人难忘的轮廓。
他和赵寒上前恭恭敬敬的执手行礼,“赵府赵蕴修,携犬子赵寒冒昧来访,还请夫人不要见怪。”
江洲漓明了他们的身份,就让邻居大嫂先走一步,侧身把两人给请进门,“两位今天突然前来,是有什么事吗?”
“听说夫人平安归来,又身在青城,自然是要来见见的。”赵蕴修笑了笑,拿出一封信递给江洲漓,“老太爷有些行动不便,让我给夫人带来他的问候。”
“家里的茶叶没了,正要出门去买一些回来,赵伯伯和寒大哥请暂时将就一下吧。”楼初心倒了两杯温开水过来。
赵蕴修好笑的摇摇头,“你这鬼机灵的小丫头,还和我们见外呢。”
江洲漓趁他们说话的时候,把信件给拆开扫了一眼,然后再又收起来,“有机会一定亲自上门去拜访老太爷。”
“其实,今天来,还有件事想请夫人帮忙。”赵蕴修犹豫了半晌,斟酌着开了口。
江洲漓似乎一点也不意外他说的话,微微一笑,“要是赵家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地方,还请但说无妨。而且你也不用那么拘谨的,我又不是什么吃人的老虎。”
“夫人说笑了。”赵蕴修从赵寒的手中接过来一本小册子递给江洲漓,“是这样的,近来青城的戏楼里来了个说书先生,叫南郭——”
“南郭?”楼初心惊讶的看了江洲漓一眼。
“夫人也知道?”赵蕴修颇为疑惑,据他所知,江洲漓和楼初心回来青城后就没有离开过象陵镇,难道南郭的名字已经传开那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