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劫 第45章 不足为外人道也
作者:颜磬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谢垣本打算在跟阿城交代之后便就去找下面管事的给他安排投胎事宜,毕竟投胎一事不是小事,涉及到是否要走后门的问题。

  我到现在为止都没大弄懂谢垣究竟是个什么身份,但稍稍估摸一下也知不会低到哪去,姝儿曾说过,若没发生种种事,他已然发扬壮大合谷山,整个大荒都要他说了算。但种种事发生了,合谷山便成了如今普普通通的模样。

  看来从前的大荒,是合谷山一家独大的。

  所以便是去了下面,他的面子也得老大。

  下面当差的怕是都接待不起他,得管事的上的前去对他点头哈腰,不过瞧他平素一副生人免近的姿态,管事的没准还会碰一鼻子灰,而他一双眼皮也未必能掀一下。

  但投胎这件事他却只先粗粗做了些许打算,未等付诸实践,便被事情绊住手脚。

  因为连何风筠魂飞魄散之际都未曾出现的春花竟然在这个时候,只身打上浮云山了!

  春花不知练了什么门路的功夫,竟可凭借一人之力驭得万万生灵,飞禽走兽,浩浩荡荡或飞或爬或走的往浮云山而来,待到得山下,又是一番令人叹为观止,整齐划一,进退有度,如无指令,绝不擅动。

  她坐在一只头顶长角两边插着翅膀却端着丈余豹身的怪物背上,一双脚晃晃荡荡在半空,肃然地遥看着浮云山的方向,脸上的疤痕比之以往更加狰狞可怖,像是又被火燎了一般。

  春花在百里开外之时便被山下巡逻的天狗发现,之后天狗就循着味道找到了谢垣和阿城,告知了情况。

  若天狗晚了那么一时半刻找来,他定然就见不着谢垣了。

  “主人,”天狗受我主人的教化,对谢垣也称主人,“有敌来犯!”

  谢垣堪堪将掐起来的诀砸到了远处的地上,转而问道:“什么敌?”

  阿城也是神情一肃,亦问道:“可看清了是谁?”

  天狗伏在地上道:“飞禽走兽,粗粗估算约万万只。”

  谢垣面色无波,只抬头望向浮云山外的一方。

  阿城略作思索后方道:“万万生灵,它们断不可能自发来犯,驭兽者莫不是春花?她竟有能力驭得万万生灵了?”复问道,“可看清了几人?”

  天狗道:“属下只见领头有一人,但看不清形容。”

  阿城转向谢垣,语带期冀,“阿言……”

  连我也听出,阿城这两个字中隐含着的依赖之意。

  谢垣收回视线,回看向阿城,阿城又道:“阿言,红尘眼下刚醒,身体一时半刻定恢复不到鼎盛时期,若此时出门应战,怕是……凶多吉少。”

  谢垣低垂下眼帘,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我已在他的体内急的乱窜,“谢垣,你便就帮人帮到底,你既有心救她一命,难道竟忍心看她再受他人迫害?你将她救回,她却再次面临重伤沉睡,那么你之前所做种种决定,以及之后所要受种种报应,岂不都成白费之事?谢垣,前因既已种下,你若要自己心中舒坦,便就不要再犹豫不决,她……眼下需要你。”

  我知道我这一番言论实在过于自私,毕竟主人曾犯下那般滔天错事,现在再眼巴巴的乞求当事者原谅,真真小人行径也。可即使这般又能如何?虽是梦境,可谁又能保证跟梦境之外沉睡中的主人没有关联?若她在梦境中死去,致使梦外的主人跟着受牵连,那么我便就是最缺心眼儿的那个人了。

  他没有搭理我,我亦无需他理会,看着阿城殷殷的目光,不知他此时心中会否同我一般深觉自己世间最最无耻。

  谢垣复又抬头看向阿城,眼中尽是冷漠,掀开唇,他道:“随吾去。”

  我一口气蓦地松懈,半晌后,又缓缓叹了一叹。

  阿城眼神中闪过喜悦,又在一瞬后尽数掩藏。其实他这般做法,在我看来,实在多此一举,只给谢垣,徒增伤感罢了。

  谁能坦然接受昔日下属今日竟对他的仇人这般忠诚在意?谢垣虽看起来是个看破世间万物的样子,可他也断不是什么圣贤之人,能将仇恨全都随着吃食消化成如厕之物。

  这世上有诸多无奈与无措,又有诸多不舍与不愿,但即便圣贤之人亦逃不过情之一字,更何况他谢垣?他对仇人情根深种,心中苦闷,却如何也不足为外人道也。

  只因外人听来只会事不关己对他言:“汝自作自受,自尝苦果,真真活该。”

  主人那边亦有人去通报消息,待到谢垣与阿城已然站在山门顶约莫一刻钟后,主人与姝儿亦急急而来。双方甫一相见,各人面部表情不一。唯有主人与谢垣各自面无表情,却又胜过这世间万般色。

  当此时,春花已然带着她那一群飞禽走兽组成了百来个方阵,只得一声令下,便要攻破山门!

  主人眯眼看着飘在半空当中的春花,神情冷肃。

  谢垣脸上一如既往的肃然淡漠,仿佛这万万生灵在他眼中,不过就是万万只蝼蚁,一脚便可踩死大半。

  阿城与姝儿严阵以待,浮云山上所有生灵皆出动,将山门团团围住,誓死捍卫。

  春花驱着那四不像的怪物飞得前来,劈手指向主人,疤痕脸前所为有的狰狞可怕,她一句开场白都没有,直厉声道:“攻山!”

  号令方下,但见烟尘滚滚,万万生灵犹如翻滚着的大球般向着山门而来,是个势必要将浮云山滚平的样子。

  主人不慌不乱,面色冷静,手掌上迅速汇聚起一团艳红火焰,那火焰越团越大,越团越红,仿若这世间最艳之色,姝儿见状大惊失色,一声“红尘不可”堪堪喊出,却还是被甩在了主人身后,尾音落下之际,那团火焰已然砸至那先一步滚来的大球中间,炸裂开来!

  这世间威力最最无敌的火药,也不过如此。

  一时间只见血肉横飞,无数骨肉被迸射而出,伴随着震天乱叫,四散开来。

  山门处一时间欢呼喜悦之声一片,各人都在称颂山主无敌。

  半空当中的春花面色大惊,她怕是没想到重伤初愈的主人竟也能有这般强大的法力,因而方才才会那般有恃无恐,以为站在山门之顶的众人全是草包,认命等她来取性命。

  滚动的大球暂缓一刻,主人拍出那一团火焰后身子便就僵住了,谢垣侧头望了一瞬就又转回了头去,而下一瞬,主人的目光也幽幽望了过来,又立马收了回去,抿唇不语。

  想来主人那一下震慑已然到了极限,若春花此时再往上攻,估摸着主人应是连招架之力都没有。

  谢垣定然也看出来了,是以他唤过阿城,低语一番后,阿城就站在了主人身侧。

  主人一动未动,明眼人皆瞧得出,就是不知当局之人看不看得明了。

  春花没再盲目攻击,而是与主人话起了家常,“红尘,若我所料不错,你方才那一下,已经到了极限罢?”

  主人冷冷一笑,中气十足道:“我觉得你所料有误。”

  春花神情一顿,进而不敢置信道:“不可能!”又气急败坏道,“筠哥早于你体内做下禁制,你即便能醒来,也是法力失去八成,断不会如现在这般……”

  主人打断她,冷声不屑道:“我乃天生天长,又怎会受制于你们这群野山沟中的无知村夫?何风筠的话也能作数?既如此,他自己为何不来?难道派你来当那先遣兵吗?”

  主人尚不知道何风筠已然魂飞魄散之事。

  春花闻言神情一怒,愤然道:“想不到你红尘竟是这等敢做不敢当之人!筠哥魂飞魄散难道不是拜你所赐?你现在又在我这里惺惺作态装不知情,真乃大荒之中第一不要脸!”

  如此,主人便就名正言顺的转头看向谢垣,名正言顺的同他轻声道:“何风筠魂飞魄散了?”

  谢垣哼了一声,竟说了句十分不符合他在话本子中设定的气话,“你令我于新婚之夜丧妻,我便就杀了你未婚之夫泄愤,天经地义!”

  我叉着腰冲他呲牙咧嘴,“谢垣,你如此娘们唧唧,小家又记仇,真真小娘皮是也!”说完即刻闭嘴躲起来当死人,若这人气急败坏失去理智一巴掌拍了自己天灵盖一命呜呼,对谁都不好。

  主人一双清澈的眸子中因谢垣一番话而变得更加活泛起来,是了,连我都听出他话里话外的气恼,主人缘何会听不出?只不过那活泛只是短短一瞬,之后便又重归沉寂。

  便是如此那又如何?他二人之间,始终都横亘着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主人又转向春花,“死便死了,他活的时间比万万年的龟都长,早不该留存世间了!”顿了顿似又想起什么,“哦”了一声,笑道,“他活的时间太长,我竟给忘了,他本就是那成精了的龟,活了万万年,魂飞魄散,合该是他的归宿。”转而又道,“还有你,不过与他同属一族,你是海中什么来着?我倒真不记得了,但万万年的龟都死了,你竟仍毫无自觉,也嫌自己活太久了?”

  春花气急,疤脸上的表情一时十分丰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