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劫 第44章 生生世世无善果
作者:颜磬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谢垣全身僵硬,藏在袖子下的拳头攥的骨节发白,指甲似乎都嵌进了肉里,隐隐颤抖着。但他却仍那样站着,任由主人复又倒在他面前,一动未动。

  主人颓然瘫在地上,面色凄楚,可她却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嘴角边的血越发的多起来,滴在了她的纱裙上,氤氲开来,不消一刻便成一片。

  主人低头看着那里,唇角微弯,复抬头,将谢垣深深望着,她道:“我早该想到的,阿……”“言”字尚未说出口便又被咽下,日日阿言阿言那般叫着,早就已经成了习惯。

  愣了一瞬,清澈的眸子中划过一丝丝难受,方又继续道:“上一次我与春花大战后受伤昏迷,你是否也醒来过一次?”

  我惊讶,难道谢垣会转性,是因了主人?

  谢垣低头沉默看了看主人,点头平静道:“是,不过那次你伤势不重,吾醒来的时间过短,未等做什么便再昏迷过去。”

  主人凄然一笑,不以为然道:“想来亦是因你沉睡时间太久,突然清醒,有些承受不住罢!”

  谢垣抿唇不语,不置可否。

  然则,谢垣之所以会醒来变成这样,就是因为失去主人控制,先前主人伤势不重,他只醒来一番话的工夫,这一回主人彻底沉睡,才让他得以成功醒来,反客为主。

  主人又问道:“阿言呢?你将他杀了?”

  我从旁瞧着他两只胳膊都快要控制不住想去将主人扶起来了,但却仍然僵持不动,真真替他着急。不过就是伸个手的事情,何必弄得像生死大事一般?扶一下会死否?扶起主人,主人心中必定也会开心,他明明对主人有诸多不忍,那么能教她开心一番,何乐而不为?

  谢垣冷然道:“尚留他一命,待必要时候,便不会留他。”

  主人忽然抬手伸向谢垣,谢垣脑子仿若被山下的驴子踢了般蓦地退后半步,主人整个人旋即愣住,下一瞬便无力垂下,眼神中满是涩然。

  我明显感到谢垣的身子在后退的同时又微微前倾了一个小幅度,若可以,我真想在后面给他来上一脚,娘们唧唧的忒讨人嫌!

  他们两人之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那瞬间随着主人垂下去的手突然咔嚓断开了,像是复入油锅炸出来的脆馓子,被人拿手一掰断成两截,碎渣渣洒了一地。

  我忽然察觉有哪里不太对。

  主人的唇边一直都噙着丝若有若无的笑,尽管伤心难过全然无遮无拦,可仍与往常所见……不大一样。

  我轻声说:“谢垣,你发现了吗?主人今日都没有哭。”又道,“你怕是不晓得,以往主人不管是不是真的生气真的难过,眼泪都是说来就来的,且不哭个天昏地暗决不罢休,若你去哄,她便哭的更甚,哭完会对你加倍的好。若你放任不管她,她哭过之后,会同你生好一阵子的气。”

  谢垣没什么反应,我知道他听见了我的话,听见便好,有无反应,不大重要。

  主人道:“你留不得他,因他懵懂无知,是我红尘对你不起,无关阿言,他懵懂无知亦皆因为我,若你可留得他性命,我便任你处置。”又笑道,“大荒之中无主身体何其多,我便再为他寻一个来,他永不出浮云山一步,你也莫要再踏入浮云山。”

  谢垣忽而问道:“你今日为何没有哭?”顿了顿,“吾听闻,你很喜欢哭。”

  主人将谢垣深深望了一望,方垂下眼帘,淡声道:“我在阿言面前哭,是因他害怕我哭,因为害怕,所以他会不愿我哭,进而不舍我哭,会哄我,会在意我,会时时刻刻将视线放在我身上,所以我会同他哭。可我今日为何要哭?阿言不在,我即便哭又有何用?若我哭了,你可会如阿言那般待我?”

  许是我一恍惚搞错了,主人说出那番话后,我咂摸着,她语气中是隐藏了希冀的。

  主人对谢垣,亦是在意的罢,只不过碍着她对他做的那些错事,不肯承认。

  谢垣嘴唇蠕动半晌,终是一句宽慰的话都未曾说出,主人的那一点点希冀,便就也慢慢的转为了淡漠。

  看着他俩这般场景,我忍不住唏嘘,回想初初主人与春花大战后,主人昏迷,他得以醒来,面对春花的质问,他向春花言语的那番话。

  ——你们男人,不都是见异思迁之流吗?

  ——她是这世间最妙不可言的女子,无论她哪般对我,都是爱我,只爱我。

  ——你问她哪里好,并非哪里好,而是哪里都好。

  ——我心中只存了一个她,旁的什么都存不住,你说的不对,不是“你们男人”,是多半男人,而我是另外那一少半。

  又回想起昨日的谢垣,在面对何风筠挑衅般的逼迫,他全盘接下。

  ——有何不敢?

  堕入轮回又怎样?不过就是生生死死,只不过是换了一种活法,不大好过罢了。

  谢垣心中对主人是放不下的,我不知那是不是所谓的爱情,但他舍不得主人,是怎样也掩盖不住的。

  可他什么都不同主人讲,主人便就什么都不知道,而我什么都知道,却没长那张能说的嘴!

  谢垣道:“吾,不知。”

  我翻了一百遍的白眼给他。

  主人笑道:“莫要说你不知,其实你心中早已清楚明白。谢垣,我离不开浮云山,你若想要红尘的命,可随时来取,我只求你一件事,让我死在浮云山,大荒之中,我只想在浮云山。”

  谢垣沉默不语,像是一个被捂住嘴的葫芦。

  若他肯讲,言明是他不顾一切将主人救回来,令得主人免去魂飞魄散的危险,是他始终觉得主人是这世间最最好的女子,他知主人心中只爱他一人,只爱他。

  懵懂阿言不过是主人自欺欺人炼出来一缕魂灵罢了,她毁了谢垣的新婚之夜,害得他家破人亡。可她却无可救药的爱着他,于是她便疯了,骗过自己,将谢知言装进谢垣体内,将本体不知扔到了何处,得以让她与他安安分分生活在浮云山上,日日过得懵懂无知。

  等等,说到这里,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难道投胎转世的谢垣便是被谢知言挤走的本体?那么主人编纂了这个梦境让我带谢垣回来,目的就是想让他苏醒,夺回属于自己的那具躯体?

  这么一来,事情便就通顺了不少。

  原来主人费了这许多周章,是为下得这么一盘大棋。

  瞧着谢垣的反应,他似乎并不记得自己先前的那副浑身上下都写着“穷”字的样子,亦不曾记得私自与谁定过终身,还计划着私奔,更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被人放狗追,再在我的推波助澜之下,来到这里的。

  他只记得自己在这大荒之中的那些恩怨情仇。

  所以我亦没那个必要,将他干的那些不要脸的事,讲给他听。保不齐他一个恼羞成怒,想了让我闭嘴的办法。往后的日子不知多久,切莫做那将自己憋死之事。

  谢垣挥手解开洞口处的结界,阿城和姝儿皆在外面焦急等待,甫看见谢垣出来,阿城先是一愣,而后忙上前道:“阿言,红尘她……”

  “阿城,我无碍了。”

  谢垣身形未动,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只堪堪听见身后姝儿喜极而泣的声音,“红尘,我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阿城道:“别这样说,有……”

  谢垣忽然停下,朝后面道:“阿城,你过来。”

  阿城那句话便只说了半截,再欲说完时,忽瞥见谢垣带着警告的眼神,便闭上了嘴。

  我想再看看主人,奈何谢垣十分不配合。

  他七拐八绕的将阿城带到山中一个僻静处,肃然道:“昨日之事,莫再提了。”

  阿城怔住,“为何?阿言,这件事或是一个转机,你与红尘,你们……”

  谢垣唇畔掠过一丝讥笑,“我们当如何?她杀吾全族,吾与她该当如何?吾不杀她反倒出手相救,已然是弃吾阖族于不顾。”顿住又道,“阿城,你既已入浮云山,往后便与吾再无任何瓜葛,过往种种,皆忘了吧。”

  阿城眼圈倏地红了,他沉痛的望着谢垣,良久,蓦地屈膝跪下,谢垣不避不闪,坦然接受。

  “阿言……”方开口便哽住。

  谢垣淡漠道:“阿城,吾说的话,你没听懂吗?”

  “谢……谢垣,我=与姝儿,定会将红尘看顾好的。”

  谢垣定定看他半晌,缓声道:“如此,吾便放心了。”

  阿城倏然抬头,眸子里满是惊恐,“阿……谢垣,你要做什么?”

  谢垣抬头望天道:“你莫非忘了,破红尘体内的禁制,需得去遭报应,”复又道,“也罢,吾愧对亲族,这报应,便一并受得罢!”

  我与阿城一同问道:“那报应是什么?”

  谢垣不知在想着什么,神态竟有些许柔和,他开口,曰了八个字:“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我俩眼一黑,将将扶住他的肚皮,差点就晕过去。

  生生世世,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