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劫 第61章 三日之后便问斩
作者:颜磬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一十六年来,我还是头一遭迈进父皇的御书房。

  父皇端坐案几之后,头未抬,好似认认真真批阅奏折。我见过礼,候了一会,父皇手中那本奏折竟还未批完。

  吾皇,这又是何必?便是再不愿瞧我,今日却也将我招了来,勉强瞧一瞧,亦不会缺斤短两,少了肉去!

  也罢,左右他还是不得不从那半天没看进去的奏折上抬起头来,我等等便是。

  约莫一炷香的工夫过去,期间有内侍进来添茶,甫见了我便就低下头去,好似我乃洪水猛兽,多看一眼就要教我吃了般。

  我站得腰酸腿软,父皇的脊背却一直挺直,呼吸声轻而缓,总归像是一点不累。

  盏茶后,父皇终于将那本奏折合上,揉揉眉心,将尊贵的头抬了起来。

  我又跪了下去,磕头道:“儿臣叩见父皇!”

  “平身罢!”父皇声音不咸不淡,亦无半点亲近。

  “谢父皇。”

  甫起得身来,但见一物飞掠至眼前,带起额前一丝黑发,转而滚落在地。我稳稳站着,未表现出一丝慌乱,当那物终停罢不远处,我双腿弯曲,又直直跪了下去。

  若所料不错,那物定是父皇先前瞧了老半天都瞧不完的奏折。

  如果方才我再往前挪一寸,那奏折便就当当正正糊到我之脸上。

  想一想,都火辣辣的疼。

  父皇道:“捡起来。”

  我跪行向前,依言将那奏折捡起。

  父皇又道:“打开看看。”

  不用看就可知其中内容,议论的不过皆是我罢了。

  文官一支笔,眼瞧谁不顺便拿话骂谁,偏还脏字不带一个,也能将你骂的泪洒殿前,直欲告老还乡。

  可他骂的又无甚不对,其中提及皆确有其事,只稍加润墨,添些油醋罢了。

  奏折上字里行间都言明着长公主之无耻,长公主之行为不检,长公主之祸国殃民,真真可笑至极!

  难道追求自己所爱便被算作无耻,瞧上状元郎便被算作行为不检,人尽皆知便要算作祸国殃民?

  那敢问这位官员,你可曾娶妻可曾生子?可曾有妾侍?夜晚就寝时可曾先要妻妾暖热床榻?

  敢问这位文官,本公主无耻行为不检于何处,究竟祸了谁之国?

  我委曲求全,忍气吞声,我不愿再受宫门束缚,只想过平民生活,有何不可?何错之有?这位文官,你写折子骂我,凭借的又是哪般?莫不是外界捕风捉影,似是而非评书之言罢?

  心中冷冷笑着,将折子合上,抬头对上父皇厌恶的目光。

  “可看完了?”

  “回父皇,儿臣已看完。”

  “可看懂了?”

  “回父皇,儿臣不懂。”

  案几上的小茶杯“咣啷”一声,“上书明明白白,有何不懂之处?”

  我平静道:“父皇,儿臣不知儿臣无耻何处,不检何处,祸国何处。”

  父皇冷哼一声,“事情既敢做得出,更敢认得下,方是我大昭儿女之风,而你竟畏首畏尾,敢做不敢当,实在丢尽我大昭之颜面。”

  父皇从未将我当成亲女,我是否当得起大昭儿女,父皇又怎有资格说得?

  当然这话却也只敢于心中道一番,嘴上却是不大敢的,作死需有度,焉能一而再再而三触及父皇之忍耐底线!

  我将眼眶红了红,道:“父皇,儿臣虽生的不如旁人看得下眼,却亦有颗少艾之心,大昭儿女皆英姿飒爽,爱憎分明,缘何旁人要得的,儿臣不可为之?世人皆道,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儿臣瞧上那状元郎,想后半生与他为伴,又怎生不对?为何要被大臣们这般辱骂,儿臣不懂,为何天下千万人,唯儿臣不可向往?

  “父皇,那状元郎不过区区六品知县,儿臣与他相好,只为求得一心之人,其他皆无所求,纵是他一生只做得六品永无升迁,儿臣亦无怨无悔。儿臣这般,怎担得起祸国之名?

  “父皇,自后花园宴请之时初初瞥见状元郎,儿臣便已倾心于他,儿臣思之念之,求父皇成全!”

  “荒唐!”

  父皇将小小茶杯扔到我裙裾上,热茶浸湿裙角,亦有不少溅到脸上,烫的很疼。

  “求得一人之心?你想怎么求?那状元郎家中已有婚配,你如何求?难道还给他家做小不成?是嫌皇家颜面丢的不够?”父皇气道,他拿染着厌恶的眸子瞧我,忍之又忍,似多看我一眼便会折了寿去,“你瞧上那状元郎,可知状元郎亦瞧没瞧上你?”

  我跪行两步,恳切道:“父皇,儿臣不管给人家做什么,亦不知他是否瞧上我,儿臣只知那状元郎乃世间极好之男儿,若就此错过,恐将来追悔莫及!”

  父皇道:“如此,朕三日后便将那状元郎斩首示众!”

  我大惊失色,连连磕头,“父皇,求父皇饶恕谢郎一命,谢郎何事做错竟至惹上杀身之祸?谢郎乃父皇钦点状元,将来必是国之栋梁,若贸然杀之,恐百姓之心亦不能平,人心寒矣!”

  父皇一双眼厌恶中又夹着狠戾,并着杀气。

  帝王威压,龙颜怒,我以命赌,以身祭。

  “父皇,若谢郎死,烦请父皇,赐儿臣一死!”

  父皇仍未置一词,御书房中寂静如斯,仿若落针可闻,只那于无形中汇聚一处之压力,教我再难直起腰来。

  我心中终究还是忐忑,此身终归受制于人,疲劳奔波,不知终点何处。

  “你求死?”

  我将头伏到地上,眼中酸涩,话差点便就带了哭腔,“求父皇成全。”

  这般过去不知多久,许是盏茶工夫,父皇方漠然道:“如此,你便也搬去大理寺罢!”

  我顿住一瞬,方叩头缓缓道:“谢父皇开恩。”

  姝儿哭着将我送出来,这从不知烦恼为何物的小奴婢,竟也有天哭起鼻子来,委实是我之过错,我理应教她不知愁滋味的活着,毕竟为奴为婢非她所愿。

  她哭哭啼啼,“殿下,奴婢对不起你,奴婢这就去求皇上下旨,将奴婢也一道关进去,殿下在里头没人照顾怎么行?奴婢要去里头陪殿下!”

  我不由失笑,“你这小奴婢,我身为长公主,一十六年来方头一遭得父皇召见,你却妄想直接去求,莫非傻了不成?”

  她还在哭,“奴婢就是傻了,若奴婢不傻,怎会教自己主子遭了这等灾祸?奴婢就是个傻子!”

  我想了想,对她道:“你此番倒也不必过于自责,落得这般田地亦在我意料之中,左右我都得是要搬去大理寺住上几日的,你且将心放下来,待得几日后便梳妆打扮好迎我回来。”

  她抽噎道:“真、真的?”

  我拍拍她的肩,给了她一个坚定的眼神。

  假的。我在心里对她道。

  本公主又不是那街边算命的,有通天晓地之本领,若本公主早知如今下场,还用巴巴的去以身犯险低三下四求人?本公主若能掐会算,定一早便瞅准时机,做得个万全之策,于皇宫之中凭空消失,逍遥去也!

  大理寺卿还算有些眼色,亲自站在大门口迎接我,见了面竟还与我见了礼,弄的我忙忙侧身,“使不得使不得,待罪之身,如何当得起卿之大礼!”

  大理寺卿仍将礼行了完全,之后方道:“殿下尊贵之身,下官自是拜得。”

  罢了罢了,他爱咋咋地罢!

  “有劳卿了。”

  “殿下这边请。”大理寺卿言罢,躬身将路引来。

  我与大理寺这厢亦是头一次才有交集,从前只大约听说过,大理寺卿乃武官出身,却也文采斐然,是位难得的文武双全之才。心思细于常人,经他手办的桩桩件件皆是命案,于细微处寻线索,从未冤枉过一个好人,也从不放过一个坏人。

  皇城百姓每每提起他,都要道一个“好”字。

  我瞧着特特为我收拾出的宽敞亮堂的牢房,有些想笑,回头问那卿,“本公主三日后便要问斩,卿此番是想教我死前睡的舒坦些?”

  大理寺卿便向我揖了揖,道:“殿下不过是来走个过场,莫说那些不吉利的话!”

  我就笑了,冲他摆了摆手。

  他倒比我明白了,我尚且提心吊胆之事,他竟先在心中想了通透!

  “可否告知状元郎何在?我想见一见他!”望见大理寺卿略迟疑的样子,我道,“父皇让我搬来住,却并未说不得见谁,是也不是?”

  大理寺卿面带难色,“是,是,殿下说的极是,只不过……”

  我冷笑,“父皇既然没下这道旨,便就是说并未限制我见他,卿且将他带来,放心,眼下我尚无自由,掀不起什么风浪,也断不会将你这大理寺白搭进去!”

  大理寺卿便面露犹豫道:“殿下,如此倒也无不可,只是殿下等会见了那状元郎,还望……莫要受惊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