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劫 第60章 我与悲苦话自在
作者:颜磬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当晚,我以皇兄之名编出了个话本子,交予姝儿,她又交予红尘客栈那位自称小山的掌柜,教他牵线搭桥,予了说书先生。

  既然他说得那番话,虽不知目的为何,却总觉得他是能帮我一把的,且皇兄亦选了这处,如此便更多了几分信任。我猜测,那红尘客栈大约是与皇兄有关。

  其实这何尝不是一场赌注,我不知他身份,只凭直觉,因无人可求,只得将宝暂压他身上。若他照我所说做好,便就是个可用之人,若他另有目的,事情败露,那我纵算是必死,也要将他拉拖下水。

  二日午时,目送谢垣回去,我与姝儿便也锁好门离开,去到昨日与采买婢女约定之处与之汇合。

  甫回得宫中,母妃的人便匆匆而来,言说母妃想我了,教我去淑慧宫坐一坐。

  将人打发后,我心甚平静,沐浴梳洗一番,方换了身绿罗裙,抄小道往母妃宫中走。

  见了礼,我便坐在母妃对面,母妃亦瞧着我,相对无语。

  半晌,我道:“母亲,您叫孩儿来,所谓何事?”

  母妃这才姗姗道:“吾儿,你昨晚宿在何处?”

  我抬眼去看母妃的眼,静静道:“母亲,孩儿昨日宿在宫外头。”

  母妃又道,直截了当:“与何人同宿?”

  我垂下眉目,如实道来,“是那金科状元郎,谢垣谢公子。”

  母妃案头的茶杯轻而又轻的“咣啷”一声,“吾儿,你这,成何体统?堂堂皇家长公主,竟夜宿宫外,更与陌生男子……同宿!若传将出去,你这名声要也不要?”

  我将话说的平铺直叙,“母亲,事情已然发生,且过不多时,外头定会人尽皆知了。”

  母亲扶了扶自己额头,我稳稳坐着,等待母妃心中平复。

  我知道,待母妃平复之后,无论怎样,都会想办法助我,她不可能眼睁睁让父皇处决了我,否则这许多年的相护,便白费了。

  或许母妃已然安排好一切身后事,好教我于她故去往生后仍能安稳度日,但事先安排总归有所疏漏,一旦其中链条被父皇挥剑斩断,我亦朝不保夕。

  我并非不信母妃,只想更稳妥些,我不在宫中,父皇许头一个月心中会时常想起我,过得两月,便隔几日想起我,再过得半年,就十天半月方想到他还有个远嫁的丑公主,一年半载后,父皇日理万机,就不大能想起我来了。

  总归能将我彻底忘了。

  至时我遮住公主身份,隐去姓名,快活于人世间,谁也碍不着谁。

  比起母妃做的身后安排,这样更加可靠些。

  瞅着母妃喝了口茶,我方道:“母亲,孩儿只想为自己安排些事。”

  母妃把我看了半晌,而后她回道:“吾儿,你可知外头究竟有多少艰难险阻?”

  我摇头,“母亲,孩儿不知,孩儿需得经历了才能懂得,您现在问,着实让孩儿为难。”

  母妃便肃起面庞,厉声道:“你这怂孩子竟也知‘为难’二字?你知为难,缘何不知为娘的为难?缘何不能听一听为娘的话,莫做那给自己掘坟之事?”

  我心中抽痛,些许酸楚爬上眼眶,略略涩然,“母亲,孩儿此番做法,不过是为自己寻得一处安稳罢了。”

  母妃还待说,我又道:“母亲,孩儿想自在过活。”我跪下来,“孩儿想与外头的山河为伴,想与人为伴,孩儿不愿留于宫中孤独终老,亦不愿日日战战兢兢,担心龙颜不悦,若果真那般,孩儿枉为人矣!”

  母妃神色怔怔,保养得当的面庞上竟显了老态,眼珠浑浊,良久,方叹息道:“罢了,罢了。”

  回到自己院子,姝儿在门口焦急张望,瞧她那副样子还道是父皇来了,心瞬时往下沉了沉,转念想到我便是现在就死在宫中,他兴许都不会将目光往我这边抬一抬,非待我死透,再兴不起什么风浪了,他方能在有人提起时缓缓想起,哦,他原来还有个长公主呢,只可惜病殁宫中了。

  “怎的了?”

  姝儿上前小声道:“殿下,大皇子来了!”

  “皇兄来了。”我道。

  姝儿又说:“殿下,奴婢瞧着大皇子的模样,不像是个高兴的,殿下且小心些,莫要挨了骂去!”

  我微微一笑,皇兄此番前来,定因下属向他报告了,说有人在外冒用他之名,教那说书先生讲些凄凄惨惨深情不悔荡气回肠之话本段子。然则,便更可证实,那间红尘客栈,确归皇兄所有。

  “莫怕,皇兄素来温和,怎会无缘无故发火?”

  “你倒知我并非无缘无故!”

  我脖子下意识一缩,与姝儿说话过于专注,竟连皇兄出来都未曾看见。

  “皇、皇兄……”我有些哆嗦。

  皇兄面带愠色看我,欲说什么,又碍于姝儿在旁不好不给我留颜面,便拂袖转身,将声音传了来,“随我进来!”

  我朝姝儿吐了吐舌头,灰溜溜地跟进去了。

  厅中只余我俩,皇兄看也不看我,负手道:“小妹,还不如实坦白来?难道还要教我问你不成?”

  我绕至皇兄身前,扯扯他的衣袖道:“皇兄,小妹错啦!”

  皇兄嘴唇便开始不住的动,目光极其凌厉,我低着头偷眼瞧他,抓住他的衣袖慢慢摇,所谓讨好,不过如此。

  如此一番,皇兄纵是有天大的怒气,却无论如何也发不出来,忍之又忍,最终一腔愤愤尽数化去,他抬手揉揉我的肩,嗔怪道:“你惯会用这些技俩!”

  “皇兄,”我得寸进尺又上前一步,“小妹那话本子写的好哇?”

  皇兄与我呲牙道:“好哇!行文流畅,引人入胜,深闺小姐听了都想寻郎,半大小伙听了都要同情于你哇!”

  我笑道:“甚好甚好,皇兄那家茶楼的进项是否也比平日里多了些?”

  皇兄咬牙道:“多了好些呐,全是小妹之功劳,不如皇兄将分红拿来予你,好教你多些银钱去外头挥霍?”

  我连连摆手,“怎敢教皇兄这般破费,小妹深居宫中,哪里用得到钱财之物?皇兄还是将钱财予了说书先生罢!小妹只想皇兄将外头新鲜趣事挑拣着讲给小妹听便好了。”

  皇兄冷哼道:“照你所说,倒是为兄的不是了,时常与你道些宫外之事,教你平白生了出宫之心!”

  我道:“非也非也,皇兄,出宫之心小妹老早便有,却并非因皇兄。”

  皇兄默然,瞧我半晌,面上神色忽又染上那般悲悯之情,歉然道:“是为兄对你不住,教小妹连依靠都无,若为兄再强势些……”

  皇兄,你又在悲悯,这次可是在悲悯自己?

  我们生于这般身不由己之地,悲悯又有何用?父皇从无怜悯之心,这皇宫之中亦无怜悯之处,前朝大臣并后宫娘娘,皆无。

  皇兄,往后切莫这般仁慈,无人会因你之仁慈,而对你心慈手软。

  对我,亦然。

  “皇兄,”我拉住他手,“莫这般说,皇兄亦有皇兄之难,小妹生的虽比不过旁人,却并不比旁人短缺什么,有手有脚项上有脑,缘何非要倚靠他人?皇兄日日如履薄冰,小妹即算常年深居宫中,素日里未曾提及,但又岂会不知?皇兄,小妹自有小妹的运道,莫再自责了。”

  “你与那谢状元……”

  我微笑摇头,“皇兄,是与不是,现在都需是,”我向他行了大礼,“皇兄,造势之事,便皆仰仗于你了。”

  皇兄侧身避过,我依旧将大礼行了完全,“皇兄,小妹只想寻一番逍遥,好活得值些,亦不枉小妹来这世间走一遭。”

  天降我罪,即便一生悲苦,我也要于悲苦之中,自在些。

  天罚我,我便要与天对抗。

  我在宫中老老实实过了五日,五日后,母妃着人来说,谢垣下大狱了。我无动于衷,兀自吃茶吃点心,只今日的茶甚寡淡,点心也不如从前可口。

  莫不是宫女并厨子皆换了?

  “姝儿!”

  姝儿打外头进来,神色上有些慌,呦,稀奇了,她竟也知道慌!

  “殿下,奴婢听说……”

  “你不用听说,我说与你听便是,”我道,“那状元郎被父皇早朝后交了大理寺。”言罢冷冷笑道,“我等了五日,父皇怕是要息事宁人,奈何外头已然将我所做事迹传将开,他捂不住,被群臣迫得拿到面上来,将传言坐实,人尽皆知。”

  姝儿担忧道:“殿下,皇上最是顾及颜面,出了这等事,怕是殿下也不得好过。”又十分自责,“都怪奴婢,当初殿下做这般决定时,当要阻拦的,而奴婢非但没阻拦,竟还推波助澜,奴婢怎的这般不长脑子,奴婢该死,奴婢真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