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劫 第59章 我与谢郎话约定
作者:颜磬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隔天一早,我与姝儿又乔装打扮随着采买出了宫门。

  我知这般频繁实在不大合适,昨儿晚间一回宫,母妃便着人来说,父皇白日里竟问起了我。

  这件事算普通,许是我最近蹦跶的厉害,父皇忽然想到我便就问了。可母妃却特特叫人来告知,用意极为明显,这件事就不能算作普通了。

  很显然,父皇已然知晓我不在宫中之事。

  母妃教我收敛,可我又当如何?那状元郎回乡只在这几日,若我再无半点动作,往后怕是要在这皇宫之中坐上一辈子了。

  略略一想便觉甚是可怕。

  我没有母妃那般耐心与毅力,日日计较诸多明里暗里勾心斗角,要随时提防父皇龙颜大怒,并各位娘娘们你来我往献殷勤——那殷勤有时是砒霜,分寸掌握得稍稍差些,便就落人把柄。

  试想若与母妃异地处之,兴许得宠没两日,便会冤死于暗箭之下。

  甚可怕,我还是想活的长久些。

  然若在宫中孤老到死,兴许确然可活成个老老姑娘,可那般还不如死了。

  母妃可护得我一时,却不可护得我一世,她终有一日会厌倦,垂垂老矣之时,父皇只会赐她一杯鸩酒或者三尺白绫,了却残生。

  至时等待我的,必是秘密处死,只消对外声称暴病身亡便可掩盖一切,不教天下人知晓真相。

  知晓又何如?谁有那胆子为我翻案不成?

  父皇决绝无情,更不愿大权旁落,时刻提防被外臣弄权。

  我虽不受父皇待见,貌丑,性戾,又被传成非皇室亲生,可外臣不理会,不过几张嘴的事情,若当真非皇室,改朝换代便就更加顺当。外臣当我作傀儡,主导国事,出了事我顶包,任是谁也说不出不妥来。

  一十八子当中,独独皇兄乃人中龙凤,余下一十七个,皆庸庸碌碌,无甚作为。

  而若立余下其中之一,头脑经验皆弗如皇兄者,怕是也不能长久。

  父皇中意皇兄,同时又惧怕皇兄,更惧怕母妃,是以迟迟不立为储。

  如果当真有一日江山易姓,他于地下都不可安眠。

  母妃心中甚明了,她不问政事,只与父皇谈风月,即便是些虚情假意,但却身心愉悦。

  你好我也好。

  活在当下,管以后做甚?

  可我不能,母妃可以不要将来,我得要。

  皇兄自是无需我在身后,他能在锋芒毕露之际顺利走至今日,定是经营得当,教众人寻不出错,谁也要不得他的命去。

  可我命且不由我,一旦出错,能拿手指捏死我的,大有人在。

  如今我不能不冒险犯错,若这错一旦成了,无非就是两种结局,从此解脱与从此解脱。

  前者当然甚为得意,后者便不大如人意了。生与死,只在父皇的转念之间。

  姝儿寻了个僻静处租下一栋中等宅邸,结了一月租费,又另给了屋主些银钱,差他帮着去采买些日常所需,并换洗被褥。

  屋主是个厚道爽朗之人,加之银钱丰厚,事情办的很是妥帖。

  宅子里十分干净,屋主应是个利索之人,无需多洒扫。左右皆无人居住,是个极其幽静之地。

  我于院中端坐,等着姝儿带人回来。

  不知她用的什么法子,总归是能将人给带来。

  约莫过得一个时辰,门外有了脚步声,一个轻中带急,一个缓中求稳。

  我心霎时一沉,又开始紧张起来。

  门自外面打开,姝儿带着那状元郎走进来,前者总是笑吟吟,似从不曾有过悲苦,那大约要归功于生养她的双亲,他们将她教的甚好。

  “殿下,奴婢将人给您带来啦!”

  我面上未着一物,远远瞧着谢垣,他兀自低眉敛目,不敢抬头。心下微微叹息,原想见了这几面,理应会习惯,却不想他竟仍然一如既往,着我的相。

  这书生真真不可理喻!

  姝儿将院门紧闭,而后便去后屋找事做,留我与那状元郎二人,我瞧着他,他瞧着地。

  我道:“谢公子,你走近些。”

  谢垣身形一顿,不情不愿又朝前走了三步。

  我又说:“谢公子,我并非蛇蝎,你抬起头来与我说话。”

  状元郎却又拿老借口搪塞,予我作揖道:“公主殿下千金之躯……”

  “谢公子,”我耐心将要耗尽,“本公主自然千金之躯,所以教你看一眼,亦不会少什么。”既然他提起公主,我就只好再端起公主的架子,语气也重了些,“本公主命你,抬头与本公主说话!”

  谢垣抬头,依旧不情不愿。

  他渐渐发白的脸我瞧着已是见怪不怪,一双死鱼眼睛我亦不与他计较,左右不过是场与父皇的争斗,谢垣好容易中了状元,却教我捆住,委实委屈了他。

  “你坐下来罢!”我指了指对面的石凳。

  见他不声不响落座,我又说:“谢公子,今日请你过来,是想让你帮我做件事。”

  “学生何德何能,竟可帮上公主殿下的忙!”

  我一笑,对他道:“倒不是什么大事,你只需在我这宅院与我呆上一晚便可。”

  谢垣那双死鱼眼睛里染上了惊讶,旋即像是突然明了般,惊讶转为震惊,浑身随之一震,蓦地起身下跪,“殿下万万不可!”

  我心中来气,一拍案几,反问他,“有何不可?”

  “殿下……学生当不起!”

  “有何当不起?本公主说你当得,你便当得!”

  谢垣头磕的咣咣响,“殿下,学生恐毁公主清誉,殿下,请饶学生一命!”

  “谢公子!”我亦起身,直直将他看了一会,半晌,情绪方平静下去,“你且先起来,本公主命你起来!”

  谢垣静默一瞬,直起了腿。

  我屈膝,朝他跪下。

  “殿下!”

  “你不要扶我,站好!”我声音拔高,听起来与平时半点不同,面色亦肃起来,“本公主命你站好!”

  谢垣一双腿打了个弯,终是慢慢站直,我抬头看他,见他终于肯正眼瞧我,一双眼睛亦如活了般,眸子里带着某种让我不懂的情绪。

  我对他道:“谢公子,我求你。”

  他眉头紧蹙,半晌不答话。

  “谢公子,不知在你眼中,我三番五次与你私下见面是否教你看之不起,但我亦有我之坚持,不管你认为我犯贱也好,不知廉耻也罢,做便做了,且必须要做,我不在意虚名。若你今日不肯,我亦要迫你做,跪下求你,不过想让你心中好过些,不恁般纠结。

  “谢公子,除开与我呆上一晚,其余无需再做任何事,可明白?

  “只是这件事,公子若做了,便免不得要担些风险,一如公子所虑。轻则受些皮肉之苦,重则……杀头。”

  言罢我直直看他,逼迫他与我对视。

  姝儿也从屋子里出来,见状也一并跪了下去。许是谢垣长到现在从未见过如此阵仗,颇有些不知所措,我默默思索一番,便觉他此时心中怕是有种赶鸭子上架之感。

  “谢公子,殿下心中苦恼,却从不能宣之于口。公子若答应,风险固然有之,可世人做大事如何无风险?虽担着风险,可一旦成功,等待公子的便将是一路仕途坦荡,或许还可平步青云,公子,这是一场豪赌,更是一次绝佳机遇,公子可敢?

  “公子,姝儿在这求你了,求公子成全,求公子成全,求公子成全……”

  姝儿先前一番话尚可称之为有理有据,后面几句,便是见谢垣仍不为所动,心思大乱之下,胡言乱语了。

  我没再言语,望见谢垣似有松动的表情,垂了垂目。

  姝儿的话七分是真三分是假,做大事确有风险,谢垣若答应确也会朝不保夕,可若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话搁在旁人身上许是可以,却断放不到我与谢垣头上。

  事情如果成了,谢垣仍会做他的县官,然升迁之事,却再无可能。

  是我自私累他受罪,他什么也未做错,只是天要罚我,波及到他。

  许皆是命,天教谢垣于今年中了状元,天教父皇将晚宴摆至后花园,天教我去听那婢女闲聊,天教我偷偷摸摸,瞧见了谢郎君,并瞧上了他。

  若将一切过错俱归结于天,将自私的锅扣到天之项上,会否好受些?愧疚之感会否淡些?自责会否少些?心理会否安慰些?

  那状元郎终迫于无奈,在两位少女的攻势下,松了口,点了点他千斤重的头。

  我心中亦不甚轻松,诸多对不住,不知何时可偿还。

  “谢公子,用些晚饭罢!”姝儿做好饭,去外面请谢垣,“书何时都看得,饭这顿不吃可就得饿着啦!”

  他自打应下,便一直腰背挺直于院中长坐,一会看天,一会瞧地,幸而今日一早天便阴了,不然那瘦弱身子怕是要晒出毛病。我怕他闲得慌,便教姝儿挑拣几本书予他,也好打发这半日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