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劫 第63章 是否该要这回报
作者:颜磬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大理寺卿在第四日时将牢门打开,躬身走了进来。

  我搭眼看着,他全然没了之前那般将瞧我不起做的十分绝妙之相,而是又捡起对长公主的恭敬,令自己摆的有姿有态,让人甫一瞧着,还真像那么回事。

  跟在大理寺卿身后的还有前一晚与我话了许久的皇兄,我心中顿时了然,原来如此。

  既然是皇兄过来,那大理寺卿便没有说话的地方了,他自己尚有自知之明,打进来脊梁骨就一直弓着,也不知累不累得慌!

  皇兄装作头一遭过来的样子,甫进来便快步行至我面前,眉目间沾染的全是疼惜,对我道:“小妹,可受苦了?”

  我就扁了扁嘴,泫然欲泣,回道:“皇兄……”

  大理寺卿头都没抬,便立即惶恐跪下,连声道:“殿下,都是下官治下不严,教殿下受了这等委屈,下官罪该万死,下官这就将牢头拿下去问罪!”

  话音方落,牢门外站着的牢头并小狱卒齐刷刷噗通几下相继下跪,隐隐有不免责就不起来的架势。

  皇兄神色漠然瞧着大理寺卿的头顶,又扫过门外一众狱卒。

  我心中冷笑,既然罪该万死,为何还要将旁人拉扯进去?我尚未言明受了什么苦,大理寺卿便先将之定义成“这等”,若我言之“那等”,传出去倒显得是我刻意不讲道理刻意刁难。

  先下手为强,在下初出茅庐,委实太嫩。

  思虑一瞬,我只好大度道:“皇兄,大理寺卿这些日子应是公务繁忙,除却第一日之后并未再见过小妹,此可见卿为我大昭鞠躬尽瘁,已是精疲力尽。进这寺来乃是小妹一人所求,无论受了什么,皆是小妹理应受得的,与旁人无关。”

  我边说边也瞧着大理寺卿的头顶,见他头略略抬起又更低了些,冷笑已然爬上唇角边。

  “下官惶恐,殿下驾到,下官照顾不周,请殿下责罚!”

  皇兄道:“卿乃我大昭之栋梁,吾又怎能公私不分?若传将出去,百姓岂会说吾堂堂皇长子权力滥用,冤枉好官?”

  大理寺卿便就不再说话,头又是一通往下低。

  皇兄又冷眼瞥向那卿,将眼风带到,之后便领上我踏出了大理寺的门。

  出了大门,我便端不住了,慌张问:“皇兄,我那状元郎可平安?”

  皇兄不答,反摇头笑道:“这才多久,便成了‘我那状元郎’了?”

  我便不大好意思道:“这不是叫得顺了口些!”又追问,“皇兄,你快说,他怎样了?”

  皇兄又笑,不再卖关子,对我道:“安全啦,为兄已将他安置好了!”

  我急不可耐,“那快些带我去看看!”

  “莫急,”皇兄拉住不顾一切往前冲的我,“先回去沐浴,将这身衣裳换了。”

  我已火烧火燎,“回宫一次不知又要多久,一来一回该会耽搁不少时候,皇兄,来不及啦!”

  皇兄将我拽的十分紧,“为兄何时叫你回宫了?”

  我愣住,转而想到那间红尘客栈,顿时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

  这次过去却没瞧见那叫做小山的掌柜,不知缘何,我竟着实松了口气,先前那一次见面,过后回想,总会时常感觉脊背并着心一同发凉,那掌柜的似乎知晓许多事,从前发生的,正在发生着的,甚至将来要发生的。

  这种神棍般的人物,委实不大讨喜。

  沐浴更衣,皇兄为我准备的裙子是件十分保守的,日头有些大,一身衣裳糊到身上,又是一层薄汗。

  皇兄派过来服侍我的那个小婢女叽叽喳喳,我小小提了一下为何衣裳这般厚实,她话匣子就打开了,边为我穿衣边说:“原本是要给殿下选件轻薄的了,但是大皇子只瞧了一眼便着人来说要换了,也不说其中原因,后来选了好几次大皇子都是冷着一张脸,可把奴婢们吓坏了,再后来大皇子亲自上阵去挑,就挑到了这一件呢。大皇子说好看嘞!”

  我挺直脊背欲教身上的汗与贴身衣服隔开,不粘到一处,于心中感叹,皇兄之审美,在下实在佩服!

  “这件怎的就好看了?”

  那小奴婢吐吐舌头,俏皮道:“大皇子选中的,当然就是最好的,怎的好看,大皇子的心思,奴婢们怎会瞧得清哦!”

  她那样子可不像是瞧不清的,只不过不愿告诉我罢了,不告诉便不告诉,我自去问好了。

  “皇兄,你为何要准备这么厚重的衣裳?”

  皇兄道:“看着较顺眼。”

  我道:“皇兄,你瞧外头日头那么大,哪咤的风火轮都能教它给燎黑了!”

  皇兄道:“那又如何?”

  我深吸口气,身上已然粘腻湿濡,“皇兄,小妹我热。”

  皇兄便将刚刚着人送来的冰块予我一个,“拿着这个就凉快了。”

  我与冰块对视良久,它无语,我亦然。

  也罢,皇兄这种……的审美,我不过是去见一见那被打的仅剩半条命的状元郎,也不知他究竟在担心什么,那状元郎此刻,我一推怕是都得倒下,还能将我怎么着不成?

  可这事亦不能点破,否则折了皇兄颜面,怪难为情的!

  便就穿着这身又如何,左右待到日头下山,这身衣裳倒也可遮些冷风。

  皇兄并未亲自陪我,只派了亲兵乔装护送,轿中闷热,不得不先将纱巾取下,拿来的冰块眼看着化成一滩水,真真欲哭无泪。

  亏得走不多久便到了,复又围住纱巾,下轿一瞧,竟是个十分幽僻的地界,周围没什么人走动,却也并不荒凉,家家户户皆有住人的迹象,只不过大门紧闭,外人瞧不得里去。

  亲兵挑了一家去叫门,我站在一旁等着,没一会,门打开一点,有人探出头来,是个穿着朴素的小姑娘,她瞧了一眼亲兵,又瞧了眼一旁的我,似确认般想了想,终于将门打开。

  这院子十分宽敞,里面盖着好几间瓦房,样子皆考究,想来是个有心人盖起来的。

  那小姑娘瞧着不过十一二岁,生的十分灵秀,尤其是眼睛,可却十分腼腆,不主动说话,别人问一句,她答一句,声音里带着一丝丝的颤,很小心,很怕说错的样子。

  我道:“送来的人在何处?”

  那小姑娘说:“我……我带你去!”

  夏风阵阵,我真怕她再说下去就哭出来,她瞧着我时,脸上肌肉都在抖动。

  不知是过于内向紧张,抑或风吹起面纱,教她看去了我的丑容。

  无妨,我心已死。无关紧要之人,不在我计划范围之内。

  她领我去到一间屋门前,回头道:“就、是这……他就……在这!”

  我低下头去,淡淡道:“我知道了,你可以去做自己的事了,有事时我会叫我的人来帮忙,你无需在这守。”

  那小姑娘便如蒙大赦般,面上终换上了喜悦神情,那轻松的样子,却教我心生不出丝毫同感,一颗早就死了的心,怎还会有感觉?

  不再理会她,径自推门,教亲兵于门口站着。

  谢垣靠坐在榻上,他原本就十分瘦弱,又经过大理寺一番折磨,整个人瞧着竟又去了一圈,现下打眼一看,好似薄薄一张纸,风一吹便就要飘了。

  真想教皇兄也来见见,知道知道他所谓的担心根本就是多此一举。

  瞅见我,他竟又笑了起来,只是嘴角堪堪裂开,便就渗了些血,我从旁瞧着都忍不住嘴角一疼,“谢公子,你莫要再对我笑了,当心伤口好不了!”

  倒了杯水予他,他小小喝了一口,嘎巴着嘴唇,能将话说完全了。

  他开口:“殿下。”

  我“哎”了一声,用了十分的愧疚,对他道:“谢公子,这些天委屈你了。”

  谢垣轻轻咳嗽两声,仍是那句话,“学生,可帮到殿下了?”

  我点点头,复问道:“你今日并未去法场罢?”

  谢垣道:“学生今日,受了刑,便就被秘密接到这处了。”又道,“今日受刑时间,过长。”

  我心中了然,父皇这些时日定也过得十分不如意,今日尤甚,因而才会过长,只要打不死,就可以往死了打。

  虽然他提起,我还是不能明白答他,只对他道:“谢公子,往后不会再这般了,你快些将身子养好,知县的位子尚等你去坐嘞!”

  谢垣嘴唇发白,“学生,定不负殿下所托。”

  我心中叹息,尚未出得宫,便就欠下这许多债,往后也不知怎样才可还清。

  “还有一事,”我一张脸连红也不红,对他道,“谢公子不日就会被赐婚,赐的便是本殿下。”谢垣张嘴要说话,我没教他开口,复道,“谢公子,本殿下知你家中已有未婚妻子等候,无妨,本殿下早已想通,你那位未婚妻子自去当她的正房,本殿下勉强做个妾室亦不错,左右不过都是伴你左右,无妨,无妨。”我接连重复,也不知是在到底在同自己说,抑或是他。

  言罢我看着他,问道:“谢公子方才要说什么?现在可以说了。”

  谢垣眨巴着眼睛将我瞧了半晌,终摇摇头,“学生并无甚要说。”

  我一颗心霎时下跌,身上穿了那般厚实的衣裳,却突然间打起了冷颤,那寒气好似从内而外,散了整间屋子,偏就仅我一人可感受到。

  半晌,谢垣道:“学生何德何能,可得殿下青睐,实在是,三生有幸。”

  我嘿嘿笑道:“谢公子,你莫这般说,本殿下是什么样的,本殿下心中自然清楚,你亦无需揣着明白装糊涂,你我之间,还是开门见山为好。”

  谢垣愣愣瞧我半天,方道:“学生,并无他意。”

  我道:“到底有无他意,你心中清楚,我心中亦然,不过那并无甚关联,你既已应下我当日请求,那么便该想到往后将要发生之事,亦会想到往后该承担之事,诸般事无需我多言,谢公子是个聪明的读书人,想必也是清楚的。”

  谢垣又是一阵沉默,他今日沉默真多。

  这屋子应是通风不大好,否则为何我在此坐着,却忽觉喘不上气来?

  闷死人了!

  “谢公子好好养身子罢,本殿下过几日再来看你。”

  说罢,不待他回话,逃也似的出了门。

  我大口大口喘着气,却仍觉仿佛有什么在拉扯挤压着脖子,大步朝前走,用从未用过的速度,终于在快要受不住眼泛白晕倒过去时,一双脚先后踏出门去,整个人堪堪在那一瞬间,豁然开朗!

  “呼——”

  回身看那高高大大两扇门,真真憋得慌!

  亲卫随后而来,我罩上面纱,闷声道:“我们回去找皇兄。”

  许是这便是话本子中常讲的所谓爱而不得,所谓剃头挑子一头热。

  无论做得怎样努力,都得不到一丝一毫想要的回报,我不知该不该要这回报,亦不知他若真给了,我若要了是否又是正当的,我从未爱过谁,此番是我初次倾心一人。

  倾心的竟是这么一个,恨不能将他打到屈服的书生!

  不知这是不是又因天在罚我,教我有了倾心之人,却偏又不教那人倾心于我。

  天,我究竟做了何种有悖天理之事,能得你这般对待?

  世间诸多受苦受难人,他们俱都不如你之意,你一个个罚着,到底累也不累?

  轿子不住晃悠,我心也跟着晃,晃的慌里慌张。

  皇兄已不在客栈当中,那掌柜的小山却笑容浅浅站在柜台前,瞧见我,露出齿后一口大白牙。

  我心忍不住咯噔一下,却也不至失态,吾乃堂堂长公主,见过的世面岂是一个小小掌柜能驾驭的了的!

  面无表情回视着他,心中忽地十分好奇,此刻我已换过衣裳,面上亦未罩面纱,他竟仍能笑的这般真心实意,委实不该。

  便问他:“何事让你笑?”

  那掌柜小山道:“见到想见之人,当然要笑。”

  我指着自己问他:“你想见我?”

  他点点头。

  “为何?”

  那小山掌柜就又笑了,说了句极其惹人心痒之言,“我为你而来。”

  我霍然起身,尚未失态,“你到底是谁?”

  他定定将我看着,道:“我是小山。”

  “本殿下自小便在宫中长大,这一年方出得宫来,却几时与阁下有过面缘?阁下怕不是认错人了罢!”

  他道:“在下,等的便是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