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历二年·三月

　　就周末而言，巷口集市的人流也未免太少了些。

　　明明是个艳阳高照的晴好日子，沿巷的店主们满心欢喜地支出摊位帐篷，而眼前门可罗雀的景象却给他们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甘疏别作为屈指可数的几位客人之一，几乎在每个摊位前都受到了热情的吹捧。

　　“先生看看我这块魔法石，能够瞬间增强魔力，永不失效！”落魄剑士模样的男人说。

　　“我的延命水是古方，经过三年泡制而成，”女巫造型的摊主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不仅仅是延命，它还能让人起死回生。”

　　如果真有能令人起死回生的药水，甘疏别怕是无论花费多大物力财力都要弄到手的。只可惜女巫所指的药水由内而外散发着廉价的香精味，稍一晃动便全是泡沫。所谓“延命”的功效大抵只是加了些古柯粉末，能短时起到令人兴奋的作用而已。

　　战后两年，硝烟的阴霾并未在人们心中散尽。横尸遍野、血流成河的场景使得侥幸存活下来的魔导师们更加注重魔法道具的使用，于是，长达一公里的巷口集市应运而生。起初，人们在这里交换各种各样的法器和药剂，然而好东西毕竟有限，时间一长，这里便成了一些投机倒把、以次充好的无良商贩的温床。

　　其实，经过战争的浩劫之后，能够制作精良道具和法器的匠人或者熬制奇效汤剂的药剂师少之又少，加之其中大部分被魔法部以高新聘用，尚在市井之间流传着的真正意义上的魔具早就寥寥可数了。

　　甘疏别不属于深谙魔具之道的那一类魔导师，相反，他认为过于依赖增强魔力的宝石或药水反而是缺乏实力的体现。

　　而他在这两个礼拜里，把特区内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魔具市场、法器集市和弥漫着难以名状的彩色气体的药剂店来来回回跑了个遍，主要是由于一位后辈同僚的委托。

　　两个礼拜前，魔具管理科刚上任的科长栗梓汀向甘疏别求助。

　　“昨晚，魔具科的保管室遭窃，护卫们第一时间赶到现场，但还是被犯人得手了。”

　　栗梓汀为人忠厚耿直、待人随和，在魔法部人缘极佳。而且他虽然年纪轻轻，对治愈生物魔法的驾轻就熟是许多老手也不能望其项背的，甘疏别和他部门里的人经常得益于他的关照。

　　虽然魔具遭劫之类的事件并不鲜见，但刚刚走马上任，自己管辖的部门便出了盗窃事件，也难怪这位青年科长愁容满面了。

　　“失窃不应该去找警察吗？”

　　“您是不知道，这次案件的犯人很不寻常，他只掳走了一种器件——今年这个批次的所有一百四十件帆船扣全被洗劫一空。”

　　帆船扣是魔法部监制的小型道具，大体形状和徽章、扣子之类的相似。虽然制作过程中没有采用太多稀有原料，但由于帆船扣仅提供给黑魔司成员，因此在地下市场深受欢迎。虽然魔法部隔三差五就会发生盗窃案——总有亡命之徒想要赌一把，但所盗之物不是具有极高的魔法价值、就是由名贵的原材料制作而成，帆船扣显然不属于这两类。另外，在同一批次的产品全部被盗这一点上，犯人的意图也令人百思莫解。

　　也难怪栗梓汀会直接找上门，毕竟黑魔司的司长正是甘疏别本人。

　　“护卫们纷纷反映几乎在进入现场的同时便被击晕，谁都没有看清作案人的脸。”栗梓汀说，“我检查过他们的伤口，虽然犯人的攻击不太成熟，但很明显是黑魔法的痕迹。”

　　“不太成熟？”

　　“伤口主要集中在肌肉覆盖的位置，避开要害，但下手却很没轻重，看得出魔文的杀气很重。”栗梓汀随口感叹道，“果然是黑魔法啊。”

　　以栗梓汀为代表的大部分魔导师对黑魔法仍然抱有偏见，认为它的存在的目的便是为了致残致死。毕竟在刚刚结束的战争中，以高比例数量黑魔导师为首的党派与兵团往往是攻击的主力军。但其实看似人畜无害的精灵魔法只要运用得当，也能起到生灵涂炭的效果。

　　“那你来找我的目的是？”

　　“我第一时间向大统领汇报了这起事件，他并不希望魔法部的丑闻被警界和媒体大肆宣扬，我们都觉得您才是破案的第一人选。”

　　甘疏别有些哭笑不得，他本不希望过多介入其他部门的事务中去。不过鉴于是上级命令，他也只能表示愿意倾囊相助。

　　帆船扣这种器件，并不像魔法石或魔剑那样具有杀伤力，但由于所有人性质特殊，它在收藏界大受追捧。如果犯人不是故意挑衅魔法部或黑魔司，那他极有可能会将他们出售到魔具市场。这便是甘疏别两周以来马不停蹄走街串巷的原因——运气好的话，或许可以在市场上找寻到线索。

　　然而，向前两百米便是巷尾出口的喷泉广场。走遍大半条巷子，不要说帆船扣，自己连一件货真价实的魔具都没见着。

　　今天怕是要无功而返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老头子，一件劣质品居然开价两百奇林，你想钱想疯了吧！”前方的摊位，一个买家大声叫嚷了起来。

　　“少一个子儿也不卖，嫌贵就上别处去。”老者看来是个不太好客的摊主。

　　“你这是做生意的态度吗？！”买家把手上的物件一丢，骂骂咧咧地走了。

　　甘疏别拾起那个物件，原来是一架手持式探墙镜筒，外壳粗制滥造，像是由廉价的有色树脂浇筑而成。可拿到眼前试探，他发现镜筒的透视效果极佳，内部的光学元件看似也很精妙。他试图抠掉一些包覆在表面的树脂，底下露出真正的黄铜金属外壳，黄铜的颜色显示这是一定是一件老货。

　　这是一架旧历三十五年出品的精美魔具。新历之后，探墙镜筒经常被不法之徒用于窥探他人隐私甚至是政府秘密情报，被魔法部列为违禁品，从此不得在市场上贩卖。如此看来，粗糙廉价的假象想必是摊主为了避嫌而后做的。

　　甘疏别又查看了摊位上的其他几件器物，发现老者无所不售——从捻角制的魔剑托到信件包裹的蜡封稀释粉、再到角鲸齿制的手杆，形形色色不胜枚举。更难得的是与巷口集市的大部分摊主不同，这位老者出售的物品之中大部分都是真品，其中不乏远比帆船扣贵重得多的魔具。

　　他从老者那里买了几件器物（包括那架探墙镜筒），并询问他手上有没有帆船扣。

　　老者见他是个大客头，也来了兴致，他在身后堆放的货运木箱里翻腾了好一会儿，才找出几件小小的金属片，摊给他看。

　　五件金属片，其中两件被改制成了吊坠，还有两件是残品。都是货真价实的帆船扣不假，但都不是甘疏别找寻的目标——不要说是今年的批次，连新历年间出品的都没有。

　　“就没有今年的？”他问道。

　　“怎么可能。”老者叹息地摇了摇头，“听说魔法部先前遭了贼，崭新的扣子全被劫走了，要是能落一个到我手上，少说一年都吃喝不愁了。”

　　“不过这种扣子是越老越值钱。”老者补充道。

　　唯一的希望落空了，甘疏别心头袭来一阵失望。不过魔法部的丑闻虽然没有被警方和媒体揪住不放，却在这么一条市井小巷里开枝散叶，不知大统领知道了会作何感想。想到这里，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戏虐的神情。

　　走出巷尾，他打算在喷泉广场周边找家餐馆填饱肚子，正在研究路牌的时候，甘疏别被一个身穿斗篷、满脸雀斑的男孩叫住了。

　　“先生是要今年的帆船扣吗？”男孩怯生生地问。

　　难怪刚才觉得被什么人盯上了，原来是一个时刻准备钻空子的小商贩。这些小孩常常看似漫不经心在市场里玩耍，其实都是在打探情报，看看有什么小生意可做。其实并不怨孩子过于精明，甘疏别看他衣衫褴褛，想必是战争孤儿独自讨生活，不禁感慨。

　　“今年的帆船扣，先生要吗？”男孩见他不说话，斗胆又问了一遍。

　　“不是听到风声后制作的仿冒品吧。”毕竟魔法部失窃的消息既然已经流传到了黑市上，肯定会有投机商制作一批仿冒品，好借此发一笔横财。

　　“货真价实！这是从大统领那边拿到的！”男孩显得有些生气，“大统领从不给我们假货！”

　　男孩说的“大统领”和自己的上司肯定不会是同一人，毕竟真正的大统领炊金馔玉、肥马轻裘，绝无可能为了这么些蝇头小利甘冒风险。

　　甘疏别对男孩所谓的“货真价实”心存疑虑，但他觉得看看倒也无妨，便跟着男孩走到附近一座鲜有人路过的石桥下。男孩从破烂的斗篷里掏了一阵，掏两只手指捏出一小片亮晶晶的金属来。

　　甘疏别端详了金属片许久、反复摩挲，生怕自己看漏看错了某个细节。最终他不得不承认，这个扣子的确是失窃的那一批帆船扣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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