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南候唯一的继承人。良好的教育让他看上去一点也不像黑帮的人,反而像一个世间人人羡慕的翩翩俊公子,温润如玉。
在他很长的一段年岁里,他都是别人羡慕的对象。他不动声色,像一个俯视芸芸众生的天神,任人景仰与嫉妒,从不曾留下一丝一毫的印记与把柄。
他知道,只有没有弱点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才能生存得更容易,他一直以为除了他身上的雪家赋予他的责任,他是没有弱点。在看不见来路与归途的人生里,他踽踽独行,不恋红尘万丈,不贪人生悲欢。
但这只是他认识顾梓言之前。
所有人都以为他认识顾梓言是因为他绑架了她回去做人质,包括顾梓言自己。其实只有他知道,并不是。最早见到顾梓言,是在一个充满温暖阳光照耀的午后,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那时候的他还住在雪家老宅里,要出门玩一次很难,每天除了应对各种训练与野外生存,他没有多少自己能够挥霍的时间。
那个午后是他第一次溜出来玩,单薄修长的少年,其实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男生。
遇见顾梓言是因为他没钱付一杯奶茶,想想就觉得好笑以及不敢置信。堂堂南候公子,居然被一杯奶茶难倒,而且对方老板放话,不付钱就要送他去警察局去,雪也心里不屑,就算他被送警察局,那些人照样也不敢动他一丝一毫,只是被爷爷知道了肯定少不了一顿责骂。
正在他为难之际,一只小小瘦瘦的手从后面递过来几张零钱,刚好是他点的奶茶的钱,他转身去看,心想现在这个世道居然还有人愿意当冤大头的。
那时的顾梓言矮矮小小的,还不及他的肩膀高,却抿着嘴似笑非笑的样子很可爱,雪也本想着接了钱随便说两句感谢的话好了,反正也不是大不了的事。只是比他脑子反应更快的是他的心,不知道怎么,他就对面前这个看起来只是有些讨喜,只能算一般漂亮的小女孩脱口而出:“你家住哪里?到时候我把钱送过去还你。”
那时被宠得无法无天的南候公子能说出这样一句柔软的话是多么不容易。
顾梓言因为这句稍显幼稚的话笑弯了眉眼,摇头说:“没关系的,你以后可得小心了,这一带听说很多小偷。”
原来是以为他的钱被小偷偷走了,当年的雪也比现在骄傲一百倍,难得放下那时候看起来不可一世的自尊心开口主动问了一个女孩的家庭地址,却被拒绝了(在他看来这就是拒绝),再也抹不开脸去再多说什么。点点头,本想说声再见。顾梓言却早已经开开心心走远了。
初次相遇,少年微微心动,却不在意。
再次相遇,他眼睁睁看着她被人从车座上推下来,脸肿肿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初次相见时的灵动与欢喜。可他却清清楚楚听到一朵花的种子从他心间破壳而出的声音,也许是那时的阳光太柔软,光影将顾梓言整个包裹在里面,像呆呆傻傻的小学生。
他不由自主笑起来,走到她面前去,问她怕不怕他杀了她。其实他是想问她还是否记得她。可显然,之后的相处时光,他知道了顾梓言是真的不记得他了。
命运是多么神奇的事情,几年前他落魄街头,她出手相助,几年后她也落魄街头,可他落井下石。
没有谁会无缘无故对谁好,这就是为什么他会如对待上宾一样对待一个人质。顾梓言付的奶茶钱早在几年前就在他心里种下种子,此后每见顾梓言一次,种子就得到一次养分,慢慢发芽开花。
他不知道为什么曾经眉眼里都充满小小的欢快的女孩,如今会如此沉寂,突然就生出一些难以捉摸的心疼,还带着一点心动。他迫不及待想要证明什么,带着顾梓言去看星星许愿,带着顾梓言去骑自行车,看她在微风里轻轻扬起嘴角,眼睛里却始终带着严寒。他不知道这个女孩经历了什么,才会年纪轻轻就像已到暮年。总之,他就是不想看见她面无表情发呆的样子。
他以为顾梓言是想回家,所以整天闷闷不乐。于是他故意放她走,可再见她,她依旧是不开心的样子。其实不开心的顾梓言看起来一点都不美,可是他还是忍不住动了心,因为在他心里的那朵叫“顾梓言”的小花早就已经开得繁花似锦了。
可顾梓言身边已经有了一个名正言顺的北漠景,那个人的姿态甚至比更高。可是那又怎么样呢?顾梓言没快乐,他看得出来。
那段疯狂的日子里,他几乎忘了爷爷,忘了雪家与南候。
等到爷爷甩出一叠女孩子的照片在他面前时,他才猛然回神,有些责任是他不得不背负的。趁着自己还清醒着,他抽出一张照片给爷爷,就像是把自己从今往后的心都交给爷爷一样,他默默告诉自己,就这样吧,反正那个女孩喜欢的又不是你。
可是亲耳听见顾梓言对他诉说对北漠景的欢喜又是另一种心情,他自嘲的笑,原来嫉妒别人是这样的感觉。
世间的苦痛无非生离死别,爱憎恨,求不得,他这样其实算不得什么,只不过是他喜欢的女孩不喜欢他而已。这有什么了不起,世间的人大多都是这样的。忍忍,也就过了。就像他至死不说的喜欢一样,忍忍,也就不是非说不可了。
至于为什么到最后没有忍住,他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如此毫无把握的情况下就敢单枪匹马就救顾梓言,他最后也问自己,是不是一心求死?可是他明明在没有顾梓言的岁月里活得好好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