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
在洋溢着热情狂野与浪漫的北美洲大陆里,墨西哥城应该算得上是其中的翘楚,这里的生活节奏有着许多人意想不到的缓慢。
城中最负盛名的不是宏伟古老的建筑,不是有着丰功伟绩的伟人,不是金矿,不是五光十色的宝石。而是一个小小的地下酒吧。
那里的夜晚终年狂欢,奢靡与情调堪称时间无敌。几乎每个墨西哥男人都在那里找到自己的醉生梦死。那里的夜晚从来不打烊,黎明即是狂欢的低谷,而黎明的到来只是为了迎接下一次的放纵与狂热的激情,日复一日,没有尽头。
而这个酒吧却有一个与生俱来的温暖的名字,墨西哥古老的文字组成,用中文翻译过来为“月光的尽头”。
多么可笑多么文艺又多么矛盾的名字,可却是每个墨西哥男人心里的归宿与梦想的地方。
夜幕降临,又到了一天之中墨西哥城中最欢畅放肆的时刻。
酒吧里早已是灯红酒绿,台上一位身材火辣的异国美人在跳着柔软无骨又勾人的舞蹈,昏暗的灯光和魅惑的歌声里,无一处不是诱惑的天堂。
走廊上随处可见魁梧的墨西哥男人与女人的调情。
一个穿着平淡,小小的脸上戴着巨大的口罩的女人,穿梭在灯光幽暗的过道里,熟练避开每一个路过的醉汉,快速来到包房里,放下客人点的鸡尾酒。
房间里烟雾缭绕,一个身形高大的金发男人正在和这个酒吧里最漂亮的陪酒女调情,昏暗的光线,低哑暧昧的英语被男人成串说出来。女人随意看了一眼就若无其事低下头,准备离开包房里。在“月光的尽头”这个地方,能进得起包房的人,都是大有来头的,她可不想给自己惹事。
金发男人突然饶有兴致的放开怀里的美人,拉住女人的手腕,他显然是有些醉了,说着口齿不清的美式英语,含糊不清:“小姐,既然来都来了,不喝酒我可不放你走。”
女人愣在原地僵着,没有说话。
陪酒女欧拉见状连忙上来解围,她知道顾梓言木讷的性格,不知道要惹出什么事来,欧拉风情万种搭上金发男人的肩膀,“怎么,有我陪你喝酒还不够吗?”
男人一听果然不再纠缠顾梓言,回身搂着欧拉细软的腰往沙发上走,“宝贝,还是你识趣。”
顾梓言松了口气,感激的看了欧拉一眼,飞快走出包房。
这是她被一艘小船千辛万苦送到墨西哥一个偏僻小城的第五个年头,时间仿佛在这里已经停止前进了,“月光的尽头”从来只有黑暗,她被禁在这里五年,再也没见过阳光。也不知道时间,只有听来这里的客人提起才知道,原来时间在她缓慢的记忆里已经过去了五个年头。在这里她习惯每天吃干硬的面包,喝劣质的牛奶,习惯负责管理她们这一群人的ella对她的大呼小叫和折磨,习惯了欧拉对她偶尔的维护和帮助。
ella的名字意为“美丽的仙女”,可是ella却是一个心肠狠毒的中年女人,年龄和生活习惯的黑白颠倒让她的身材变得非常肥硕。在酒吧里的众多女孩子里,包括服务生与陪酒女一起,ella最讨厌的就是顾梓言,在她看来,顾梓言不仅不能为她赚钱,还经常惹事,而且刚被送来的时候上头有人就交代下来要好好□□她,可是这个看似柔弱的中国女孩却是这些人中最难管的。
欧拉恰好和ella相反,她倒是经常愿意帮帮在她眼里可怜的小女人。她是“月光的尽头”里面最美的女人,ella自然要捧着她,她有几个固定的多金情人,在她自己看来她什么都不缺,所以她觉得顾梓言很可怜,因为她什么都没有,又不愿意去笑脸相迎那些男人,甚至还被称作“月光的尽头”里最丑的女人。
顾梓言虽然戴着巨大的口罩,但也不是没人趁她送酒的时候上来调戏她或者让她喝酒,今天,也只是在这里平常的一天。
她退出包房就逃似的来到了酒吧做点心的厨房待着,现在夜色已经很浓了,狂欢差不多接近尾声,许多客人都不会再点酒,她刚好可以轻松一下。
顾梓言此时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微微佝偻着腰,轻轻坐在一张有些脏的小凳子上。做点心的小师傅已经离开了,其他服务生也已经下班回家,剩下的客人如果要点酒就只有靠顾梓言一个人来来回回的送。
以前顾梓言常常刚睡下不久,ella就粗鲁的推开门将迷迷糊糊的她摇醒,或者有时候不顺心一盆冰水就给她浇下来。现在顾梓言也学乖了,就算没有客人点酒也会等到天亮再去睡觉,那时ella正在沉睡中,暂时没空来修理她。
顾梓言刚坐下没多久,ella就一脸不快的走过来,踢了踢顾梓言的腿,嘲讽的看着她,“听说你刚刚拒绝一个客人,顾梓言你搞清楚自己现在的状况,你都这么丑了,有男人请你喝酒你居然还敢拒绝,你哪里来的自信这样做?”
ella的英语带着很多墨西哥当地的口音,顾梓言听得很艰难,不过大体上也知道她要表达的是什么。只是就算顾梓言听懂了也不会回答她,她知道ella有时候并不是要一个回答,只是单纯的想教训她罢了。
ella张着被脸颊上的肉挤得很小的眼睛,瞪了眼前不声不响的顾梓言很久,才说道:“马上酒吧的夜场就要散了,你出去把桌子上的酒瓶都收起来。”
顾梓言应声走出去,酒吧的主场只剩下几个醉得不省人事的客人,舞台上跳舞的女孩此刻也累极了,打着呵欠走下来,把客人扔在台上的钱揣在口袋里,见顾梓言拖着巨大的装酒瓶的箱子走过来,随手拿出几张小票塞给她,得意的冲她眨眼睛,“嗨,言,把钱拿去叫人给你买套新衣服吧,今天我收获还不错,不过你可别告诉ella是我给你的。”
顾梓言掩盖在口罩下的唇角弯了弯,眼角隐隐约约露出几丝干燥的纹路,将钱塞回给女孩修娜,“不用了,反正我也出不去,你还是留着吧。”
修娜没再推拒,耸耸肩哼着欢快的墨西哥民谣走了。
在这里的每个人都生活得不容易,包括一直耀武扬威的ella,谁还会刻意来管顾梓言的死活。像修娜和欧拉,还算是整个酒吧里对顾梓言最好的了。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身不由己,不然凭欧拉的美貌,修娜的舞技,谁会甘心在这个酒吧里看着别人的脸色过活,顾梓言在这里待了五年,自然也是知道的,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轻易去求她们帮助她。
顾梓言慢慢拖着装酒瓶的箱子,检查每一张桌子还有没有遗漏下来的酒瓶,长期在昏暗与黑暗的地方待着,她的视力已经越来越退化,甚至看超过一米远的地方都要微微眯起眼睛才能看得清楚。
又在一张角落的桌子上找到两个空掉的酒瓶,顾梓言将它们小心放进箱子里摆好,楼上的欧拉陪了那个金发男人一晚上,这时也走下来,带着宿醉的酒气,走向顾梓言,顺便帮她收罗了几个酒瓶,酒红色的长卷发被她全部拢在一边,妖艳的红色嘴唇过了夜显得有些暗淡,“言,天都快亮了,去休息吧,ella早睡下了。”
顾梓言见整个主场的酒瓶已经被收拾得差不多了,点点头,与欧拉一起拖着酒箱到了酒窖。
安顿好一切,顾梓言忙让欧拉先回屋休息,“你喝了一夜的酒,对身体太不好了,我在厨房里给你煮了甜汤,你喝了再睡觉。”
欧拉一听又有甜汤喝,抱着顾梓言亲了两口,“言,你太好了。”说完乐颠颠的朝小厨房奔去,她最喜欢喝这个中国来的小女人煮的甜汤。
顾梓言微微一笑,将酒瓶从箱子里拿出来放好,才撑着累得直不起的腰回到自己的小房间。身体明明已经累极了,可是闭上眼却睡不着,只好又睁开眼去看窗外的月光。透过皎洁的月光,她能看清自己巴掌大的房间里的每一个摆设,这房间甚至连小小的桌子都瘸着腿,还是欧拉用得不要的,好说歹说才让ella分给了她。
五年了,从开始的终日惶恐不安担惊受怕,到现在的波澜不惊习以为常,顾梓言回想曾经的人和事,从开始的绝望,愤恨,到现在已经很少再有那时的激动。顾梓言在黑暗里缓缓伸手捂住心口,微微的疼痛,不是不能忍受,不知今夜为何会落下几滴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