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耀林这么一说，李凤霞突然站起来，翻身就往回跑。银花将水桶停放在甜水井旁，看着她越跑越远，不由得就叹了口气，然后回头看着已经蹴在井边正往桶里舀水的耀林说：“你汪家的人可真瞎！看把何秀莲给害成啥了。也不知道凤霞表婶还能不能寻到她？”耀林回头看着她说：“你咋一篙打了一船人呢？汪衍弛犯法了，你总不能说汪家都是坏人吧？”银花笑道：“哎哟，没看出来，这儿还有一个姓汪的好人呢。好人，想不到你小时候咋还是个栽拐呢，你挖了那么大个坑后你大打你没？看把你可怜的……”耀林道：“你别逗我，这儿可是露天地里，你把我逗惹起来了，咋办？”

　　银花将脸微微一红，笑骂道：“你咋越来越不要脸了？”耀林也不言语，却突然站了起来。银花一惊，急问：“你想弄啥啊？”耀林却将一只已盛满了水的水桶提了起来，边朝银花跟前走边说：“没看我提水呢。”银花笑道：“你个蔫蔫怪！我还当你要耍二杆子，想在这露天地里就那啥呢……”汪耀林将水桶往她跟前一放，嘿嘿笑着说：“可是你叫我耍二杆子的！”一把将她抱住就要亲，可是银花比他高，他的嘴便只能抵住她的领口。银花突然觉得他这样子怪好耍的，便故意逗他说：“还讲究是男人呢！才齐我腔子高。咋？你想吃奶呀？”

　　耀林被她逗得越发急不可耐了，说一句：“我就是想吃奶了！”身子往下蹴了蹴，将嘴就在她胸前乱拱。银花在他头上拍了拍，又逗他说：“看把我娃可怜的！小时候奶没吃够吧？都这么大了，还缠人……”突然间她隐隐听得一阵响动，急忙抬头看时，却见东北方向不远处，几个白滚滚的东西钻进了林子里。她不由得一惊，急忙说：“你个挨剥刀的！还不快丢手！跟前有人放羊呢，说不定都看见咱了。”耀林便松开她，嬉皮笑脸道：“火才上来呢……”银花道：“还不赶紧舀水去！也不看咱这一回水担了多大时辰！二杆子！”耀林便嬉笑着，转身又去井边舀水。

　　银花低头一看，却见胸前的扣子已被解开了，不由得微红了脸，一边扣扣子，一边骂：“这个挨剥刀的！”又瞅了一眼他的背影，却见虎背熊腰的，格外结实，心里就越发割舍不下了。忽又想起耀猛的种种好处，也是难以割舍。……想着想着，她的脸就越发烫得厉害，就暗暗骂自己不要脸。

　　挑着水转来时，他俩尽管少不得要打情骂俏，脚下却也走得飞快，转眼已快到门跟前了。此时，银花忽听得坎下包谷地里传来一阵说话声，便说：“好像是何秀莲。”耀林扭头一看，果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指手画脚的在对一根包谷杆说话，身上却一根线也没穿，便急忙回过头来说：“哎呀，何秀莲彻底疯实了！打了个精沟子。”银花道：“咱先不惊动她，等把水挑回去了，我约伙几个女的来把她笼挂住，好歹给她把衣裳穿上。”耀林说：“那我一会去给她屋报信去？”银花一笑：“看把你积极的！”

　　后来，银花便同金花、温麻子一道前来，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好容易给何秀莲穿上了衣裳，接着又将她朝路上拉。何秀莲却别跳个不住，尽管银花、金花都是大个子，麻子也是中等身材，可是当她们将何秀莲拉到路上时，一个个都已精疲力尽、浑身是汗了。

　　她们将何秀莲弄回郭家门上时，汪耀林前去报信尚未转来，不用说，何百川跟李凤霞也没有来。何秀莲时哭时笑，时而骂人，时而又高声喧哗。银花等人竟取不离手了。一时间，何秀莲的闹腾将郭达山这边屋里以及毛顺珍那边屋里所有的人都吸引了出来。

　　李玲玲便跟红缨和梅子说：“咱三个去把秀莲哄一下，说不定还能哄住。”于是三人便过去。说也怪，何秀莲居然还能认得李玲玲，玲玲一喊她，她竟然不闹了，直直的看了玲玲半日，突然笑了说：“玲玲，你不是到剧团去了吗？咋没走？”玲玲将她的一只手拉住说：“我不是想你了嘛，所以就回来看你来了。”何秀莲道：“我也想你呢。”玲玲便说：“那走，咱去耍走，把梅子跟红缨姐也叫上，行不？”何秀莲欢叫起来：“我妈不准我出来，我都记不清有多长时间没耍过了。——走！”

　　于是，李玲玲拉着何秀莲，红缨和梅子跟在后面，出了郭家院子，穿过梅子家场院，一路往桐树坡去了。

　　路上，玲玲少不得又要跟何秀莲东拉西扯说了许多话。

　　何秀莲说起被锁在屋里的情形，就又止不住伤心落泪。她说只有吃饭的时候，她妈才把门开一下，把饭送进去，平时门一直锁着，屋里搁了一只粪桶，她想上厕所了，只能在粪桶里上，屋里就臭得不行。后来，她实在闷得不行，就想出来透透气，可是门弄不开、窗子也弄不开。正没主意的时候，有一回小便时没管事没有全不尿进桶里，地上便湿了一大块。她一下子灵醒开了，就打算挖个地洞出去，就像地道战里演得一样。此后她只要想尿了就赶紧钻到床底下在靠墙处尿，然后就把尿湿的地方拿手挖开。每天挖一点，时间一长，就挖成了一个大坑。挖出来的土她多半用手捧着放进了粪桶里，反正粪桶里有屎有尿，他妈往出提时肯定不会想到桶里还装有土。昨天晚上，她准备将坑往墙外掏时，遇到了难题，刨开了坑壁上的一层土后，便露出了石头，她以前根本就不知道墙基下面会是石头。这时，她还真有些泄气了，一夜都没睡踏实。今日一大早，她就又下到了坑里想再看看有无通到墙外的办法。却突然门吱呀一响，她心里一惊，就赶紧在坑里躺好，大气儿也不敢出。后来就听见他妈喊她，然后就听见她妈出去了。……外面再也没有动静时，她就出来了，却意外地发现房门竟没有锁，于是她就跑出那间黑屋子，穿过过道，到了西厦子房里，开了西山墙上的那孔小门，蹑手蹑脚的出去了……可是她身上的衣裳太臭了，一刮风就熏得她直恶心。因此，一路跑，她就把那身脏衣裳全脱了，反正人都知道她是疯子，她打精沟子也没人笑话的。

　　听了她说的这些，李玲玲很有些怀疑秀莲是不是在装疯？她要是真疯了，怎么会想得到要挖地洞？并且能坚持不懈？如果不是真疯，她的有些言行举止却又叫人想不通。梅子和红缨也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对何秀莲到底是怎么回事深感纳闷。

　　但是她们都不便对此深究，便都捡一些轻松话题跟秀莲说。玲玲甚至还真假掺半的说了一些她去剧团后经见的故经事。何秀莲或听或说，偶尔还笑一下，看不出来跟常人有什么不同。……

　　她们在桐树坡遇到了汪耀林跟何百川。原来汪耀林尚未到何家门上，半路上恰好就看见了何百川站在一块包谷地里，一边东张西望着，一边喊着秀莲的小名“莲娃子”。他便喊上百川，折身转来了。

　　可是秀莲见了百川，却面露恐惧，死活不愿跟他回去。一时大家都没了主意。汪耀林便建议说：“我在这儿可是胡说呢，说的不对了权当是放屁。红缨，论私呢，你是我侄娃子媳妇，论公呢，你是老师，又负责队上的宣传队。你说话耀全哥多半还听。我看莲娃子这是叫给关得怯火了。所以呢，你给耀全哥建议一下，就叫秀莲跟着宣传队，人多，热闹，秀莲也高兴。百川哥两口子也不熬煎了。”

　　红缨笑了笑，没有言语。玲玲却欢叫起来：“这主意好！”何秀莲也将红缨的衣袖拉了拉说：“红缨姐，你叫我到宣传队里吧。我能唱歌，还能吹树叶子。”红缨在秀莲胳膊上拍了拍，笑道：“这事也不是我说了算的，今晚上我去跟我四叔商量一下。虽然进宣传队这事我做不了主，但是可以叫你跟着我们一块耍的。只要你听话，不胡闹就行。现在就听姐的话，先跟你大回去，行不？”

　　何秀莲看了她半会，摇了摇头说：“我不回去。要是回去了，肯定又给关起来了。”张红缨看了何百川一眼，说：“百川叔，你倒是说句话呀。”何百川便急忙说：“莲娃子，只要你听话，不胡跑，我给你妈说，不叫关你了。”张红缨便又在何秀莲胳膊上拍了拍说：“秀莲，你看，你大都答应不关你了，听话，先回去，等我跟队长商量好了，就叫你跟着宣传队耍。”何秀莲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说：“那你赶紧跟耀全伯商量。”

　　见何百川领着秀莲去得远了，红缨等三个女孩子并汪耀林方又不紧不慢的往梅子、瑞年他们那个吊庄子方向去了。路上，红缨少不得要埋怨耀林：“耀林叔！你真会做人，给我寻了这么好个事情！秀莲一会儿好一会儿疯的，要是像挖地洞一样，认个死理，非要到宣传队来，到时候可咋收场？”耀林嘿嘿两声说：“你不是铁姑娘，办法多吗？再说了，秀莲不愿意跟她大走，大家都没办法，我也是胡球说呢嘛。她现在不是也没闹也没疯，乖乖的跟何百川走了吗？”^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