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边，红缨一边走棋，一边说：“二叔看个病人，咋还搞得神神秘秘的，像个地下党一样？”汪耀坤道：“主要是怕惹狐骚，今儿文教局好几个人都去农械厂义务劳动了。里头就有一个爱吹吹拍拍的，想叫他的啥亲戚当民办老师，给我送了几回东西，都叫我挡回去了。要是他们发现我去看病人了，是不是觉得有机可乘？保不准就要打听。只要他们知道了住院的人姓汪，我又去看过，肯定就觉得机会来了，估计也要去看，如果再买上多贵的东西，是不是就麻烦了？要是他过后了再跟我提他亲戚的事，顺便再提说一下他看过耀林，你说我咋办？把他亲戚的事解决了呢，不符合原则，不解决呢，他背后肯定要胡说。当然组织如果调查的话，肯定能查清楚我跟耀林早都出了五服了，根本不是啥亲戚。但是就害怕组织不调查，人的嘴在哪瞎球说，是不是把我名声就坏了？所以，还是谨慎些好。”

　　红缨又走了几步棋，抬头笑道：“二叔不论做啥，都考虑得周到的不行。”

　　汪衍雄却说：“我大就是太谨慎了。你倒是不收人的东西，把自己当成焦裕禄来要求，日子过得跟要饭的差不多，我班上四十来个同学，就有二十多双笑话咱屋穷。但是，又有谁领情呢？嘴在人家身上长着，背后还不是照样砸洋炮。”

　　汪耀坤又狠吸了一口烟，鼻孔里喷出了两根长长的烟柱，看了儿子一眼，还是语气和缓地说：“衍雄，你这个思想意识可是有问题，满脑子资产阶级意识！也不知道你老师咋教育的。咱屋穷了咋？穷了光荣，晚上睡觉踏实。”又吸了口烟后，继续说：“现在一想，我也是个吃马虎，身上只装了五毛钱，啥都买不住，只好空手搭巴掌去看耀林。我进去的时候，就见温秀珍和他娃子也在病房里。那怂屎蛋子我平时没太见过，没想到都长成大小伙子了。”

　　红缨又抬起头来说：“二叔，温麻子来了，有没有跟你说啥？”

　　汪耀坤道：“我只坐了一时时儿，跟她又不太熟，没说几句话。是有啥事啊？”

　　红缨笑了笑说：“没啥，就是想起来一句尴话，她没提说，就是啥事都没有。”其实红缨心里是惦记着何秀莲的事，本来想着温麻子嘴臭，还爱传个闲话，到了医院里难保不会说起队上寻找何秀莲的最新进展，既然麻子没说，想必是在她走的时候还没有什么新消息。红缨因怕耀坤追问是啥尴话，便又转移话题说：“二叔，你看衍华、衍雄、衍荣这弟兄三个，一直关系好得不行，他这一般大的弟兄伙的，就他三个能耍到一块儿，现在就剩衍雄没说媳妇了。衍雄也十七八了吧？要是搁咱农村，早都该说媳妇了。当然城里头乡俗不一样，但也一晃眼就二十了，依我看，要是遇上了合适的女子，就当紧给说，不敢耽搁了。”

　　燕雪道：“我跟燕芙还没出门呢！我大我妈现在心思还操不到衍雄身上，总得把我俩撵走了，衍雄才有地方结婚吧？难不成叫衍雄结婚以后还继续睡客厅？”红缨笑道：“你们虽说没出嫁，但是两个姐夫我可是见过的。依我看，你俩是有私心，总想赖在娘家孝顺我二叔二婶，所以就害怕衍雄对象找得早了，你两个得腾地方，没办法天天孝顺二叔二婶了。”燕雪、燕芙都笑得合不拢嘴，一个个都没心思走棋了，半日后燕芙更是索性将棋盘向一旁一推说：“算了，下棋太费脑子了，还没功夫说话。还不如咱谝尴话热闹。”

　　玲玲却小小的撒了个娇说：“哎呀！我刚想了一步好棋，可又不下了！讨厌。”

　　汪耀坤满面含笑的听了半会，这才不紧不慢的说：“红缨这个嘴码子厉害，跟文教局那些老油条都有得一拼。会议上叫提意见批评人，他们就像红缨刚才批评燕雪、燕芙一样，说起来是批评，实际上是给戴高帽子。挨批评的人心里还受活得不行，就像刚才燕雪、燕芙一样。其实这种风气不好。”

　　红缨一本正经地说：“二叔批评得对。不过咱不能跑题，现在主要是研究给衍雄说媳妇的事。”衍雄笑道：“红缨姐，一直只是你一个人要给我说媳妇，咋可又变成研究了呢？”燕芙道：“研究就研究吧。我讲个笑话，大家就知道该给衍雄找啥样的对象了。上学期有一阵子，我学校的周老师天天把她娃带到学校，何校长不愿意了，就说：‘小周，你带个娃咋上课呢？这么大个娃，搁到宿舍咋办？要是万一有个啥事，学校可担不起这个责。你该不会把娃带到教室上课吧？’周老师说：‘我就是想着把娃背上上课呢。’何校长说：‘这不是胡闹吗？娃哭闹了咋办？’周老师说：‘没事，我娃不敢哭。我都给他打预防针了，说要是他一哭，汪衍雄就来了。’何校长说：‘汪衍雄是谁，还能吓住娃？’周老师说：‘汪衍雄是谁你都不知道？就是咱汪局长的公子，汪老师的兄弟。看来汪衍雄只能吓住见多识广的人，要吓住何校长还真难。’……”

　　红缨道：“燕芙姐，你这笑话咋好像没说衍雄的名字到底是咋吓住娃的，只是把你们校长贬了一头子。”

　　燕芙说：“衍雄的名字能吓住小娃可也是有来历的，不是我瞎编排。好像就是去年嘛啥时候，城郊有一帮子小娃钻到果园子偷苹果，不知道谁喊了一句：‘快跑，汪衍雄来了！’地上的娃都飞起来跑了。树上的那个娃就吓得跌下来了，头上碰了多大一个包。”

　　汪衍雄嘿嘿一笑说：“五姐，你就只个给我扯！哪一年的陈芝麻烂谷子了，你硬要往去年扯。去年我都学好了，是个好同志！”燕芙说：“我只是给红缨介绍一下你的情况，叫她知道该给你介绍一个啥样的女子。”

　　红缨笑道：“燕芙姐的意思我明白。无非是想给衍雄找个歪一点的媳妇，好把衍雄给辖制住。但是我认识的女子，都是农村的，所以，我的意思是，剧团的女子多，叫咱珺瑶同志给衍雄介绍对象，最合适了。”燕芙道：“这倒也行。珺瑶，你就给咱多留个神，看那个女子娃合适了，就给衍雄介绍。”

　　玲玲笑吟吟的正待说话，汪衍雄在一旁却已经嚷开了：“不行，这肯定不行！我是大伯子，咋能叫兄弟媳妇给介绍对象呢？还不叫人笑话死？！”燕芙道：“珺瑶，你别听衍雄的，有合适的只管给他介绍就行了。他整天天不管地不收的，是得有个人把他管住……”

　　又过了一会儿，红缨低头看了看手表，然后便站起来说：“二叔，我跟衍华得走了。时候不早了。”衍华也跟着站起身来。见他俩要走，玲玲便也起身要走。耀坤稍稍客套一两句后，就不再虚留他们。于是一家人都站起来相送到楼梯口。临下楼梯时，红缨却又说：“二叔，我跟衍华本来应该经常来看你跟二婶的，都怪我们不走理，多半年了才来看你。也没啥拿的，给买了两瓶瞎瞎酒，在灶屋给放着。”耀坤道：“来耍就耍嘛！倒拿东西干啥呢嘛？以后来了就空手来，要不别怪二叔翻脸。”红缨急忙说：“二叔批评的是。”

　　因担心出院门时又会节外生枝，汪衍雄便一直将他们送到院门外。所幸出院门时，门房老张只是冷冷的看了他们两眼，并没有言说什么。

　　衍雄和玲玲又欲将红缨他们送往汽车站，红缨自然不会再麻烦他俩，于是便在县革委会门前不远处的街口分了手。衍雄、玲玲目送着红缨、衍华的背影去得很远了，方转身往回走。默默走了几步后，玲玲突然说：“哎，汪衍雄，跟我一块招到剧团的那几个女子娃，有两个长得排场的太。要不，咱现在就去剧团，你跟她们见一面，看能看上哪一个。”

　　汪衍雄笑了一下说：“算了吧，你还是不要听我五姐的话。我越想越不是个事情，兄弟媳妇给大伯子介绍对象，咋听都不是个事情。”

　　玲玲便又说：“那也刚好，我还正熬煎要是介绍不成了，没办法给燕芙姐和红缨姐交差呢。——那我走了。”

　　玲玲已经走出好远了，却又忽然听得汪衍雄的声音在身后叫她，回头一看，只见他正飞快地朝她跑来。她便嘻嘻一笑，喊道：“汪衍雄，你可又想弄啥呀？”少顷，汪衍雄已经跑到了她跟前，停下脚步，气喘吁吁地说：“珺瑶，我想了一下，还是去见一下你说的那谁吧。我总不能把你的一片好心当成驴肝肺吧？”玲玲道：“你一个男娃子家，咋一会儿一个心思呢？”汪衍雄道：“我想好了，只要脸皮放厚些，就算是兄弟媳妇给我介绍对象又咋？……”

　　于是，两个人厮跟着朝县剧团走去。到了剧团院门口时，看门的马大爷却叫住了玲玲说：“小李，刚才有娘母两个来找你，说是你亲戚。”^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