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又是数日过去。
石门沟生产队这天分了好几个组干活。瑞年、梅子等二十来个年轻社员被分配在桐树坡跟前的麦田里锄草。给他们这一组临时指派的负责人便是汪耀林。
时晌大约是下午三点多钟。太阳暖洋洋的。大伙儿热火朝天的锄了一阵子草后,耀林便招呼大家歇火。那些干小伙子们歇下来后没甚事干,便有人提议摔跤。先是汪衍虎跟汪衍弘摔了几跤,各有胜负。就又有人起哄,让瑞年跟汪衍虎摔跤。瑞年自然是跃跃欲试。可是郭三妞却说:“瑞年绊啥跤呢?你们都是结了婚的大人了,瑞年还是个小娃子家,咋绊得过你们呢?”
三妞的这话却将瑞年惹得有点不高兴了,霍地一下冲向汪衍虎。汪衍虎尚不知是咋回事呢,就早已被撂倒在地了。瑞年便高声叫道:“谁说我绊不过大人了?”却有人说:“瑞年,你这是偷袭,不算。”瑞年道:“不偷袭我也能赢!你们谁上?”
便有人怂恿汪衍弘跟瑞年摔跤。汪衍弘因为前年在瑞年手上吃过亏,至今心里仍有些怯火,便看了怂恿他的那人一眼,又看了瑞年一眼,没有应承。瑞年却说:“汪衍弘,你放心,我今儿身上没装锥子。”汪衍弘便讪笑一下,说:“郭革命,那咱就绊得耍吧,可不敢恼噢!”瑞年道:“放心,我不恼。我只用一只手,你来吧。”
“你咋看不起人呢?”汪衍弘有点恼了,急走到瑞年身边道:“我还就不信你只用一只手。”瑞年看了他一眼,也不言语,却早将一只手搂住了他的脖子,往下只一压,同时将一条腿朝前伸了伸,汪衍弘便一个背仰跷摔倒在地。便有一人夸瑞年厉害,果然一只手就将人撂倒了。瑞年越发得意了,便嘿嘿一笑说:“再多上几个人也没事,我照样赢。”
汪衍虎道:“我还就不信了!咱几个一块儿上!”吆喝起汪家四五个衍字辈的小伙子向瑞年围拢过来。瑞年笑道:“我还是只用一只手!”说话间,将两腿叉开,腰身朝前微微一倾,一只手往身后一背,另一只手却平伸出去,握成拳头,一双眼四下里只个扫视。那些小伙子们一拥而上,有的抱腿,有的抱腰。……瑞年笑了笑,突然一声吼,同时将腰身一筛,抱他腰的那个小伙子竟然根脚不稳,被甩出四五尺远,趴在地上,半日起不来。抱他腿的那两个小伙子都努出了吃奶的劲,欲将他的腿抬起来,可是他的腿竟像生了根似的,纹丝不动。
瑞年低头看了那二人两眼,笑了笑,突然朝前紧走两步,将他俩全都曳倒了。汪衍虎跟汪衍弘原本想等那三人将瑞年绊倒后趁乱打混拳的,这一下就都不敢靠近了,只是站着看他。却不想瑞年竟又回头扫了他们二人两眼,喝了声:“来啊!”汪衍虎急忙说:“你歪!我们绊不过!”瑞年却不理会他的话,两步抢上去,在他尚未来得及防备时,早已一脚过去,将他扫了个背仰跷,倒在地上。
汪衍弘急忙告饶说:“革命!咱弟兄伙的,不绊了吧。”瑞年道:“绊跤耍呢,还管啥弟兄不弟兄的?”早将手一伸,拽住了汪衍弘的一只胳膊朝前只一拉,汪衍弘便站立不稳,一下子朝前扑倒了。在旁围观的后生姑娘们都喜笑颜开了,纷纷夸赞瑞年厉害,便有一人说:“郭革命,你要是搁到薛刚反唐时候,肯定是一个武将。”汪耀林看了眼慢慢爬将起来的汪衍弘,笑骂道:“汪衍弘,你个狗日的,绊跤不行,还一点礼行都没有,跟虎子一样,都是二杆子货。”汪衍弘将膝盖揉了揉,翻他一眼道:“我可又咋了?”
耀林道:“你咋能跟瑞年称兄道弟呢?你是不是该把我叫叔呢?那你是不是该把瑞年叫舅呢?”汪衍弘道:“我的妈呀!照你这样一说,我们衍字辈的班辈就矮得不像啥了,那是不是我们都得把三妞叫姨呢?以后是不是还要把李梅子叫舅娘?”
郭三妞接茬道:“汪衍弘,班辈高低是没办法的事情。不管你们叫不叫,我都是你们衍字辈的姨,所以有些人以后少轻狂。”朝四下里看了看,没发现梅子,便又说:“汪衍弘,我二哥说你是二杆子,还真是高抬你了!多亏梅子不在跟前,要不,就你刚才说的那话,看她不把你的嘴撕了!”
汪衍弘道:“说我二杆子,我还就再二杆子一下。郭三妞,人家都说,姐夫跟小姨子都有一腿的。那耀林叔吃银花婶的奶,吃你的奶不?”说着就跑。郭三妞把脸一红,边追边骂:“汪衍弘!你个挨剥刀的!看我不撕了你的嘴!”……大伙儿一阵哄笑。郭瑞年心里怪不舒服,却也不好怎么样。
恰这时,李梅子远远的过来了,先问了声:“啥事啊?这么热闹?”然后,就径直走到瑞年身边,将他的袖子一扯说:“走,咱到那边坎根走。”瑞年道:“啥事呀?”梅子道:“肯定有事,你跟我走就行了。”瑞年便嗯了一声,跟着梅子,朝东北方向走去。汪衍虎望着他俩的背影,突然一笑,高声说道:“你们猜,郭革命跟李梅子弄啥去了?”便有一个衍字辈的小伙子坏笑着故意问:“弄啥去了?”
汪衍虎嘿嘿一笑说:“还能弄啥?日*b去了呗!”几个姑娘家便纷纷指责汪衍虎:“虎子!你才是个大二球!别人这样说你姐你妹子行不行?”汪衍虎又嘿嘿一笑说:“只要你几个能长出球来,只个日*我姐去。你几个没办法了吧?是不是?”汪耀林见汪衍虎越说越不像话,便把脸一虎说:“都少胡球说!歇得差不多了,赶紧干活。”
汪衍虎道:“还有人没回来呢,凭啥我们先干活?”王耀林道:“少废话!谁蹭拧了扣工分!”一边说着,就朝先前锄草的界畔子走去。大伙儿便也跟过去,少不得有人小声嘀咕:“还真把自己当成队长了呢!”@$%!
梅子领着瑞年来到这块麦田的最东头,停了下来,将手朝前一指道:“你看,这么多迎春花!”瑞年顺着她的手指望去,果见有数十处迎春花,从上面那块梯田边沿,顺着石坎扑溢了下来,在微风中不停的摆动。“迎春花可又咋了?”他笑问。
“不咋。”梅子道,“你赶紧去折几支吧。你该没忘吧?咱去年这时候也折过迎春花的。”经她这么一说,瑞年猛然想起,去年早春时节,他们俩也是在这附近折了好几支迎春花,他给他们俩一人编了一个花环戴在了头上,剩下的几支花,他们却拿去插在了何秀莲的衣冠冢上。
想着想着,瑞年便轻叹了一声,微微一笑说:“你的记性还真好!”遂过去攀上石坎,一口气折了六七支迎春花。
两个人一边朝那个坟堆跟前走,瑞年一边编花环,很快编好了一只,就往梅子头上一戴,笑道:“不是我说呢,你戴着迎春花还真好看!”梅子在他胳膊上打一下说:“避!咱都是社员了,还戴花啊?也不怕人笑话!”却并未取下花环。待走到何秀莲的衣冠冢跟前时,郭瑞年早又编好了三个花环,他给自己头上戴了一个,剩下的两个则挎在胳膊上。
何秀莲的衣冠冢离路不远,衣冠冢上及周边,野草已经发出了新芽,便在一堆枯黄中有了点点绿意。特别令人惊喜的是,那坟堆上竟也开了几株迎春花。李梅子不由得一阵惊喜:“咱去年插的花活了哎!”瑞年笑了笑,没有言语,却将捏在手里的那几支迎春花也插在了坟堆上。
两个人在坟堆前站了很久,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突然,一阵微风拂过,坟堆上的迎春花们遂轻轻摆动起来,便有些淡淡的花香扑进了梅子的鼻孔,她不由得淡淡一笑说:“你说,是不是何秀莲知道咱给她插花,才刮风呢?”
瑞年道:“照你这一说,她还成神了?”梅子便又轻叹一声说:“一晃眼都快两年天气了。我有时候就想,何秀莲早早地就没了,说不定还真是享福去了,也说不定还真成神了呢。又一想呢,咱们下苦的人活一辈子又是为了啥呢?原来小着还不觉得,现在人一大,越想越没意思,还不如……”说到这儿,却又打住不说了。
瑞年瞅她半日道:“你今儿说话咋怪怪儿的,是不是有啥事?”“我有没有啥事你还不知道?”梅子淡淡一笑说,“又能有啥事呢?可能是才当社员,不太习惯吧?……有时候我就想,还是以前放羊的时候好耍,啥心都不消操,还能成天跟一帮碎猴猴子在一块疯,还没人管咱。哪像现在呢!”
瑞年道:“要不,咱再买几个羊,原就放羊,不当社员了?”梅子道:“我也就是随便说一下,你咋二杆子劲就犯了?就是为了当社员挣工分才把羊卖了的,现在又去买羊,不是有毛病吗?再说了,社员是你想当就当想不当就不当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