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荣便站起身来,从灶门前转出来,就往灶屋门口走。经过案桌时,玲玲却“哎”一声叫住他说:“先赏你一个啥,要不你蛮流涎水。”衍荣道:“啥?”玲玲却从盛着酱豆炒肉的搪瓷盘中捏了一片炒得黄亮黄亮的腊肉片,喂到他嘴里。郑凤兰回头看了他俩一眼,笑道:“故意给我肉麻呀?”玲玲笑道:“就是,把你眼气死。”衍荣笑了笑,出门去了。
又过了不多久,只听得堂屋里有说话声。玲玲便向郑凤兰招了下手,神神秘秘地说:“我先不出去,你先端几盘菜出去,把我大我妈给吓一下。”郑凤兰道:“我是鬼呀?还能吓人?”玲玲道:“不是不是,你突然一回来,他们肯定想不到嘛……”
郑凤兰便笑了一下,依言端了两盘菜出去。果然不一会,便从堂屋里传来了崔引莲的声音:“……我的妈妈呀!是莲娃子呀?!”玲玲偷偷一乐,也端了两盘菜出去。不多时,八九盘炒菜以及一大盆烩萝卜均已端上八仙桌,摆放停当了。因为席上免不了要喝几盅的,李天智便又去里屋倒了一铜壶包谷酒,拿去灶屋煨在了灶洞里。李玲玲因不知瑞年和梅子还得多大工夫才能来,少不得要跑到场院东头,朝竹园里的小径不停地张望,瞅了半天,也不见他们二人的身影,不觉有些泄气,便暗骂一句:“死瑞年!该不会不来了吧?”
恰这时,一个声音在院子里响了起来:“我今儿可有口福,赶上吃现成的了。”玲玲急忙回头看时,却是张红缨从场院南边上来了。玲玲因心中尚在埋怨瑞年和梅子,加之也没料到红缨会来,便很有些吃惊地问道:“红缨姐,你咋来了?”红缨笑道:“咋,不欢迎我呀?”玲玲急忙迎着她走过去,笑了笑说:“不是的,我是说你今儿咋回来了呢?又不是礼拜天。”
红缨笑道:“我当然是请假回来的啦。一来呢,衍华给他大写的信在给我的信里夹着,我得给捎回来。再一个呢,确实还有个事情。”与玲玲厮跟着朝屋里走去。
玲玲点着头噢了一声,又说:“秀莲回来了,现在名字叫郑凤兰,你知道不?”
红缨道:“我就是听说了这事,所以才到你屋来混饭吃。”
玲玲道:“消息传得可真够快的噢。”
红缨道:“哪呢!我不是走到桐树坡的时候嘛,见一大伙人在地里薅草,就过去打招呼,随后又谝了一会儿,就知道了秀莲的事,还知道了你派衍荣去请瑞年跟梅子吃饭的事,所以我一想,你做好吃的了,我为啥不来吃?”说着就笑。
玲玲又问:“那,梅子他们没说来不?”这时她俩已到了屋里,红缨便先笑着跟李天智、崔引莲打了招呼,然后就迎着郑凤兰快步走过去,紧紧拉住她的手说:“我该叫你何秀莲呢?还是郑凤兰啊?”
郑凤兰笑了笑说:“以前的事我一点儿也记不起来了。不过你看着就和气得不行。”玲玲笑道:“凤兰,你叫她面面粮。”凤兰道:“还有姓面的啊?”红缨道:“甭听玲玲胡说,你叫我张红缨也行,叫红缨姐也行。”郑凤兰便含笑叫了声:“红缨姐。”
玲玲又将张红缨的袖子一扯说:“红缨姐,你把我的话就馍吃了?”
红缨道:“我这不是见了凤兰,一高兴就忘了嘛。你放心。你请客呢,你兄弟还能不来?你兄弟来了,兄弟媳妇肯定也就来了。”玲玲便笑了笑说:“他两个也太肉了。咱再等十分钟,要是还不来,咱就先吃。……死梅子,真把人急死!”
过了四五分钟,郭瑞年和李梅子来了。玲玲脸上一下子开满了笑纹,急忙迎上去说:“你两个可真够暮囊的!再迟一会儿,菜都冷了。”坐在桌旁的崔引莲笑道:“菜是得再热一下。玲玲也是个急死鬼,早早就把菜端出来了,都成凉菜了。”梅子便急忙赔不是说:“都怪我。突然肚子给疼开了,急得想解手,到处又没有人家,就跑了多远一截子路,到个背巴仡佬子解了一回手,就把时辰耽搁了。”接着又跟屋里的人一一打了招呼。
因崔引莲说菜该热了,玲玲便操起筷子,从那盘腌菜炒肉中夹了一筷子腌菜尝了尝,果然不太热了,遂端了两盘菜往灶房就走,凤兰、红缨、梅子便也忙手忙脚的将菜朝灶屋端。崔引莲也站起身来欲帮忙端菜,李天智却笑着说:“今儿是这些小娃子的事情,叫他们忙去,你不会清闲一下,吃个现成?”崔引莲便又坐下。
郭瑞年也早在桌旁坐下了,因先前说话的人多,他插不上嘴,这会儿便朝李天智两口子以及衍荣分别笑了一下,算是打了招呼。崔引莲笑看他一眼道:“瑞年还是跟以前一样,腼腆的很。”瑞年又笑了一下,说:“噢。”衍荣笑道:“瑞年是在长辈跟前故意装呢,他还能算得上腼腆?歪得太着呢,我听说就是今儿后晌在地里绊跤,一大伙人都拢不了身呢。”
李天智道:“是不是?这么厉害?”
瑞年笑了笑说:“歪啥呢,才七八个人嘛。人家歪的,一个能打三四十个人呢。”大家便都笑了。天智因见瑞年腰间扎了根黑粗布腰带,腰带里别了根形状怪异的烟袋,便又笑问:“瑞年这个烟袋还怪怪儿的哦。在哪买的?”
瑞年便取下那烟袋,端在手里说:“不是买的。烟锅子是拿核桃树枝子旋的,烟袋杆杆就是个竹棍棍儿,刚学手,做得难看的不行。”
衍荣道:“瑞年手还巧的不行,就是早早不念书了,有点可惜。”瑞年咧嘴笑了笑,没有言语。李天智因怕衍荣的话会让瑞年怪病,便急忙打岔说:“瑞年啥时候学会吃烟的呢?咋没太见你吃过呢?”
瑞年笑了下说:“才学会,也不太吃。”却从烟袋杆上解下烟荷包,先给自己的烟锅里填满了烟末,又将烟荷包递到天智跟前:“你尝一下我这瞎瞎烟。”天智急忙摆手说:“好瑞年呢,你到伯门上了,都没给你装烟,咋好意思吃你的烟呢?”瑞年道:“伯是嫌我的烟瞎吧?”天智道:“瑞年都这样说了,就把我娃的烟尝一下。”遂接了烟荷包,从腰间取下烟袋,伸进烟荷包,搲了一锅烟末儿。然后他又将烟荷包瞅了两眼,还给瑞年,说:“你这烟荷包上咋还绣了一朵莲花呢?”瑞年早已经点上烟吸了起来,此时猛咂了两口,将烟袋拿在手中,一边将烟荷包往烟袋杆上系,一边鼻孔中冒着白烟说:“梅子说她梦里头老是梦到秀莲,所以就给绣了一朵莲花。”
衍荣笑道:“瑞年,行啊!梅子都开始给你绣烟荷包了!”李天智也已经将烟点上了,边吸边说:“梅子这娃倒也实诚,心善。你说这莲娃子,……哦,凤兰,一会儿知道了梅子梦里头都想她,该有多高兴呢?”
……正说话间,一阵嘻嘻哈哈声从灶房出来了,紧接着便是四个女孩子,每人都端着两盘菜出来,脸上都笑得开了花。
……开始吃菜喝酒了,少不得要打关划拳,或者打老虎杠子,一桌子欢声笑语,十分的热闹。席间,天智少不得又将梅子给瑞年的烟荷包上绣荷花的事提说了一番,郑凤兰听罢此言,急忙端起酒盅站起身说:“梅子,不管我是郑凤兰还是何秀莲,你梦里头都能想到何秀莲,我心里暖和的不行。我敬你!”连敬了梅子三杯酒后,凤兰又开始给瑞年敬酒……
因为大家都高兴,不知不觉中已喝了三铜壶酒,四个女孩子都有些歪歪倒倒的了,衍荣和瑞年也是满面通红。崔引莲没喝多少,李天智酒量好,脸上没变颜色。因想着瑞年、梅子路远,一会儿还要回去,天智便将酒壶拎过来往崔引莲面前一放,给她使了个眼色。崔引莲急忙提着酒壶起身离席去里屋了。少顷,她却空手出来了,口中说道:“娃他大,前一阵子我记得那个塑料桶子还有些酒,这会儿咋一点都没了呢?”李天智道:“我每天早晚要抿两口的,没管事就喝得没得了。”崔引莲骂一句:“就你嘴馋!”又说:“衍荣,不知道你屋还有酒没?”
衍荣道:“那我回去看一下。”说着就欲起身。张红缨却将他的肩膀一按说:“衍荣,你咋实诚成这了?你大你妈是怕我们喝醉了,也是瞅着我们都喝了几斤酒了,蛮心疼,所以才不想叫我们喝了。你倒好,再去你屋把酒提来,女婿的酒也就是女子的酒,还不把你大你妈心疼死?”崔引莲涨得满面通红,讪笑道:“红缨这嘴残火的呀!真的没得酒了……”
红缨笑道:“引莲婶,你甭多心,我是开玩笑呢。我知道你跟天智叔是为我们好,醉酒伤身嘛。再一个,梅子跟瑞年一会儿还要回去,要是都喝得浪浪倒,咋得回去呢?——好了,酒也喝得差不多了,咱吃饭。玲玲,走,咱俩给大家舀饭去。”